岑安怔然,微微後仰,雙手承接在他手下,像捧一件神物。
他困惑地看着那澄澈的液體,和那之下繁複的手掌紋理,笑了。
“一定要這樣嗎,燼哥?這裡沒有别人,不用演的……”岑安擡頭,從他精緻好看的五官看下去,目光停留在喉結上,一寸一寸變得晦澀、失神,呼吸也重了。
“會出事的,燼哥,大晚上的,你……不要惹我……”
岑安垂下頭,跪在床上、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手,安靜地等他回話。
江燼一言不發,直到水從指縫滲得一幹二淨,他抽回手,把水瓶扔給岑安,回到那隻最遠的軟椅,再次同他拉開距離。
“溯,燼哥,跟溯相關。他給了我一套叫‘傘’的程序庫,通過傘,我能窺測到溯技術重新開發的進度。傘是我父親祁越的傑作,他跟溯有很大的糾葛。分析完傘之後,我覺得我能用它精準定位到那些所謂的溯光者——說句厚臉皮的,隻有高手做得到。這一點我沒有告訴賀時洄。”岑安一五一十道來,“燼哥,我不知道你對溯技術有何看法,賀時洄讓我對你說起它時,注意措辭。我想了半天,還是決定跟你直說。”
岑安一股腦兒地說完,将瓶裡剩餘的水仰頭喝幹淨。
江燼思量着,眼睛隐匿在黑暗中,看不透徹。
“燼哥,你沒事兒吧?”岑安試探問道。
“我能有什麼事?”江燼反問,頓了頓,又道,“聽你那麼說,其實我挺高興的。”
“高興?”岑安有點詫異,“不是說,你的恩師是因為溯……”
“岑安,你也覺得我很脆弱?”
也?岑安默然,忽然想起江燼今夜剛失去一個摯友,似乎還是唯一的摯友。
“那你……高興什麼?”
“我高興我選擇你,沒有錯。”江燼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所有人都告訴我,老師為溯以死明志,是自.殺,網絡上關于他的痕迹被擦得一幹二淨,就連他深耕的學術界,也抹除了他,他明明是有過卓越成績的人,可如今就好像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難怪我明網暗網翻了那麼久,都找不到他的信息……”自從那日白King告訴他莫比烏斯環戒指是江燼從恩師那兒得來的信息後,他就知道,恩師潘因對江燼一定有着深刻的影響。他看不透徹的、江燼孜孜以求的東西,或許就跟潘因有關。
“幾十年前,溯被毀得徹底,又是各界一緻抵觸的非法技術,所以他與溯之間的淵源很難查起。我想找到真相,就繞不開溯。”江燼看着他,“這也是我會找上黑傑克的原因。黑傑克有玩弄數字世界的本事,占有着作為溯技術産物的‘禁檔’,也從不屈服于大集團的威逼與利誘,他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更靠近真相的人。但那家夥太惡劣了,我一點兒都摸不透他古怪的性格,他總用撲朔迷離的真相碎片……釣着我,我受夠了。”
江燼再一次從黑暗中走向他,将他推倒,拉起薄毯蓋在他身上,隔着毯子摸向他心髒的位置。
“所以說,岑安,你事涉溯技術,讓我覺得很巧。我對黑傑克的背叛,更徹底了。”
岑安體味着他這番話,猶豫再三,幾十年前是祁越摧毀溯這件事,決定先不告訴江燼,萬一他恩師潘因跟祁越認識,沒準兒還是對立關系,那他跟江燼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誼小船,說不定就翻了。他和江燼,還要相互利用呢。
“我有點疑惑,”岑安順着他,乖乖地躺平整,“誰那麼大本事,能抹去一個人的全部信息?”
江燼沉默片刻,“藍朔。”
岑安驚愕地瞪大眼。
“他曾是藍朔旗下的内部科研人員,資料與檔案全由藍朔監管,删去也就輕而易舉。關于他的一切,江家對我諱莫如深,也不允許我探究。”
“未婚夫幫不了你嗎?”
“我從不信任他,也不敢信任他。唯一信任的人,不也是别人安插在身邊的麼?”說到這裡,江燼臉上閃過一絲難過,“岑安,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活在一座牢籠裡?”
“你說,你也是囚徒,隻是牢籠跟我不一樣。”岑安一字不差地複述道。
“你打算用睡眠度過這個夜晚嗎?”江燼問。
“我不困,是你給我蓋的毯子。”
岑安在病房一覺睡到傍晚,還在“綠樹”吃了個飽,此刻根本沒有睡意,累極厭極也隻是心理層面。
江燼喚醒阿蘭,讓她分析他們所處海域的經緯度。
“和我想的一樣,不遠。”江燼看着他,“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說着,又一把将岑安拽出被窩。
“燼哥你——”
江燼施加在他身上的每一個動作,都讓岑安覺得莫名其妙,不禁笑出聲,“燼哥,我發現你真的好喜歡支配人啊。”
江燼看着他:“你喜歡往人身上蹭。”
岑安從床上一躍而起:“你都讓我蹭了,那麼,我也讓你支配。”
海面,冷月高懸。
岑安按照江燼的指示,黑進教堂的倉儲系統,控制了一個名為“船長”的人工智能。鲸體狀教堂建築的颌部緩緩打開,一輛四十尺飛橋遊艇投入海中。
遊艇造型如精悍的戰斧,劈開綢緞似的海面,疾馳而去。
岑安站在主甲闆上,看着被抛在身後的鲸之教堂,“燼哥,咱真不跟賀時洄打聲招呼啊?”
江燼坐在獨立的駕駛室裡,跟船長交代着什麼,聞言無謂道:“天亮前回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