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是在掃描自己?!
“不會吧,凡是經過改造的,不可能不對蛛群免疫,”林夏喃喃道,“你真的一點兒都沒借助過械體啊?”
“你探不出來?”岑安笑得虛弱,“還是覺得我隐藏得太深,足以令你懷疑用慣了的技術?”
一道清晰如刀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這樣看來,你實在是強過頭了,黑傑克。”
是随影。岑安清楚地記得他的聲音。
他什麼時候來的?方才可是沒聽到一點兒聲響。
随影劃拉着連接在岑安身上的顯示屏,“怪不得被輕輕踹兩腳,就成了一副死樣子。”
輕輕?你管那足以使人五髒六腑全都移位的力道叫“輕輕”……岑安翻了個白眼。
“我不是黑傑克。”岑安一字一句道。
“哦,那你死吧,”随影聳聳肩,指揮林夏,“給他氧氣拔了。”
岑安:“……”
随影湊近他:“黑傑克是甯可錯殺也不能放過的一類。”
“……太缺德了,你們。”
“我們抓過很多嫌犯,你是最不像的一個。”
“他們都死了嗎?”
“你猜。”
林夏沒動,若有所思地瞧着岑安,心中的疑慮一個都沒打消。
岑安冷靜道:“我不是黑傑克這件事,暴龍眼可以證明,如果能嘗試複活它。”
或許不該用“複活”這個詞……重啟?複刻?
岑安還在思索,卻見随影笑了,那笑容有點冷,有點野。
“不好意思,我們正是通過暴龍眼找到你的。”
岑安一愣:“什麼?”
林夏看了随影一眼,解釋道:“暴龍眼那種嚴重侵犯市民隐私的監測系統,根本不會随便放出來用。但以你惡劣程度,足夠召它服役,又有圖靈偵查長親自把關,它原本就是抓捕你的利器。可它背叛了我們,頻頻為你打掩護——偵查長沒有急着處置它,而是将計就計,順着它執行的程序最終鎖定到你。”
岑安聽得有點懵,不知是麻醉劑效果還是蛛群的副作用,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暴龍眼,那雙懸浮于城市上空的血紅眼睛,見證了他的憑空出現,是唯一一個可以證明他穿越而來的東西,竟然從一開始就是用來抓他的利器?
可它,為何要為他打掩護?
暴龍眼會“背叛”抓捕方,大概率是受到了黑傑克這種叱咤國内外的頂尖黑客的攻擊,從而服從于黑傑克,它必然是要幫黑傑克的……
岑安猛地睜大眼睛——委托人!暴龍眼啟動“自殺”程序前,還在答複他的委托人!它在替它的委托人隐蔽岑安的位置!
這個委托人深谙全局,清楚地知道背叛後的暴龍眼的運行軌迹早已在抓捕方的掌握之中,它的“掩護”,恰恰可以暴露岑安的位置!他成功地偷換了概念,讓所有人都認為,被掩護的,就是黑傑克本人!
他才是幕後黑手,是真正的黑傑克,一定是!
岑安心潮澎湃,麻痹的四肢恢複了知覺,一激動,臉上的玻璃罩子被他晃了下去,瞬間,他如中風般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窒息感、痛感齊齊壓來,幾乎要讓他陷入休克。
原來他沒有被快速治愈,全身的不适感隻是臨時地轉移到那魔盒一樣的玻璃罩子裡罷了。
“呃……”岑安慘白着臉發出痛苦的呻吟,雙手胡亂抓着,身上的電極片被扯掉,病床邊的設備不斷發出尖銳的提示音。
任他如何蜷曲打滾、拉扯着看着就昂貴的醫療設備往地上摔,病床前站着的兩個人不為所動,抱着胳膊隔岸觀火,像是透過牢籠觀察一隻發狂的外星生物。如果不是在醫療場所,岑安覺得這倆人恐怕還會點支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欣賞。
不幫忙嗎,兩個混蛋……岑安狼狽地趴在地上,忍着劇痛如盲人摸象般摸索罩子。
“隻有二十?”随影閑閑的聲音裡帶了點驚訝。
“不到二十,十九歲十二個月十九天。”
“你是說他黑進痕綠基岸把核彈換成丘比特煙花的時候,是個毛都沒怎麼長的小屁孩?”
“反正測齡技術不會錯。”
“江燼也不會錯。”
……
直到将罩子重新套回臉上,岑安全身的疼痛才有所緩解。
地闆是金屬的材質,鋪了一層薄毯,涼得徹骨。岑安仰面躺着,深深吐了口氣,右手往胸口下方摸去,他那斷裂的四根肋骨,隻有三根被接上了。
或許是罩子佩戴不正,全身還是很痛,好在是可以忍受的痛感。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面無血色,蒼白疲倦,唯有一雙眼睛是冷靜清明的。
“我要見偵查長。”他說。
林夏總算施舍了些愛心,扶着岑安慢慢站起來。岑安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套深藍色的服裝,不像病服,倒像是……
“是囚服。”林夏翻過他的衣領,上面印着一串字母和數字,“瞧,号碼都給你編好了。”
“……”
“黑傑克,歡迎來到北洲級别最高的羁押場所——輯魂監獄。”
“太過分了!”岑安甩開扶他的手,“憑什麼!還沒有經過審判,我有罪無罪還未确定,憑什麼跳過所有的審查裁決,讓我直接蹲牢?!”
“不愧是慣犯呐,對蹲牢的程序很清楚嘛。那你想去哪兒,拘留所?軍署?還是被某人帶走動私刑?”林夏好笑地看着他,“你有多該死,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尋仇的、滅口的、逼迫拉攏的,不計其數。不得不說,監獄是最好的選擇。”
岑安腦海裡閃現出幾張面孔,和随影同行的年輕軍官、威嚴感極強的全息人像、張口就要用一百億換他的輕狂少年……岑安不認識他們,但看得出他們都不是善茬兒。
岑安冷笑,“看來我還得心懷感激了?”
“這是偵查長同各方據理力争的結果,在開庭前,你隻能待在監獄。”
“我要見他,”岑安冷着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要見偵查長。”
林夏頗為憂愁地看向他身後的設備顯示屏,上面是各種崎岖的線條。
“你這狀況,恐怕難……”
“帶他去。”沉默半晌的随影突然出聲,他敲了敲挂在耳邊的通訊器,“見完之後,偵查長會親自送他入獄。”
“好吧。”林夏頗為不舍,調整着岑安臉上的玻璃罩,借體位優勢在他頸間嗅了一下,“多純粹幹淨的人體啊,如果你不是黑傑克,我還挺想跟你多相處一會兒的。”
“相處?”岑安偏過頭,躲開他,扯了扯嘴角,“是想拿我當實驗體随意發揮吧?”
“幹嗎把我想得這麼壞。”林夏露出嗔怪的表情。他用一根黑色的橡膠繩固定好玻璃罩,在岑安後腦處綁了個結,讓它穩穩地扒在岑安顴骨以下、下巴以上的位置,像極了防咬器。
“走吧。”岑安道。
“已經在路上了。”林夏将他推回床上,邊往他身上接導線邊說,“躺回去,到了喊你。”
岑安看向随影,發現他手下是一個小小的操作台,隔段時間就會按幾下,旁邊的牆壁上有一塊小小的橢圓形玻璃,夜色下的霓虹燈從窗外飛速掠過,連成一條五彩斑斓的光帶。
原來他是在一座較大的移動醫療艙内。
岑安閉上眼睛,一時無法入睡,心緒過于紊亂了。
所謂“委托人”,或者說黑傑克,究竟是怎麼盯上自己做替罪羊的?讓人很難相信的是,黑傑克的“豐功偉績”,是一介未經任何科技改造的肉體凡胎創造出來的。越難服衆,也就越容易暴露,岑安是最不該被選中的人才對,黑傑克不至于這麼慌不擇人吧?更何況,他是猝死後穿過來的,黑傑克對他的來曆清楚嗎?又或者隻是自己倒黴,一切都是純粹的巧合與偶然?
岑安想得腦殼痛,眼皮也跳得厲害,無論偶然還是蓄謀,都讓岑安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他似乎已經落入了巨大的圈套。
時間太倉促,他還沒有來得及了解和适應這個社會,就被限制了自由。聽說過穿越後地獄開局的,還沒聽過監獄開局,而且居然是給人當替罪羊,簡直太憋屈、太操蛋了……
黑暗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暴龍眼那雙徐徐睜開的血紅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