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巨大的風聲灌進耳朵,岑安睜眼,藍紫的炫光刺激得他幾乎要淌下生理淚水。好不容易等眼睛适應了環境,低頭一看,腎上腺素瞬間飙升。
他正站在百米高樓的天台邊緣——不,不止百米,俯身隻能看到懸在半空的高速立交橋,再往下,視線的極限之處是一團濃藍迷霧,不見地表。
頂樓沒有任何護欄,但凡他再往前一步,就要徹底挂了。
岑安驚出一身冷汗。
記憶稍稍回籠,如果按照正常的時間順序,他應當是已經挂了的。
猝死的感覺很奇妙,觸電般的異樣感傳遍全身,靈魂就鑽出了顱頂,俯身看着自己歪頭倒在電腦前,屏幕上還是他卷天卷地,趕了七天七夜的計算機程序。
再睜眼,他就來到了這裡。
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口袋裡的煙,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從中掏出一把左輪手槍來。
兜裡還有三枚未拆封的瑩藍色液柱,子彈的形狀。他知道怎麼給左輪快速裝卸彈,可這槍明顯經過大幅改裝,他不太敢亂動。
他深深吐了口氣,将槍和子彈收好。
他身處的高樓外觀呈三棱,邊緣陡峭似利刃,有仇一樣切向面前的筒狀大樓。天台視野開闊,他得以俯瞰這奇異都市的一角。
激光燈牌與霓虹交織成冷色調的光海,迷離的煙霧密不透風地籠罩住城市,沙丁魚群一樣密集的空中飛車穿梭樓宇間,各種造型前衛的玻纖混凝土建築如同一隻隻沉默的野獸,嶙峋的輪廓之後,陡然睜開了兩隻巨大的暗紅色眼睛。
“岑安,歡迎來到華景,東方最璀璨的科技之城。”
眼睛浮在天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
“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華景範圍最廣的智能監測系統,第三代暴龍眼。在你到來之前,我注視着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岑安往前一步,一隻腳踏回天台邊緣,他身上是一件蛋白皮質感的鐳射面風衣,風聲獵獵,灌滿了他的衣袍。他回望那雙狀似鳄魚眼一樣的巨大眼睛,“我來之後呢?”
“我會在兩分鐘後死亡——是你,殺死了我。”
“……我?”岑安驚訝地指着自己,“告訴我,我是誰?”
“我無法解釋你的存在,無從知曉你的來曆,你無迹可尋。岑安,你是我的滑鐵盧,是啟動我自殺程序的指令。”
岑安被它逗笑了:“這就是你死亡的邏輯?啧,居然有點甯為玉碎的味道。”
解釋不了就自殺……人工智能已經内卷到這種程度了嗎?
“殺死你的,是給你設定自殺程序的人,怎麼能怪我呢?”岑安說。
“我的算法裡,隻有程序設定人不在我的監視之下。”
“我是你的設定人嗎?”
“你或許是其中之一。”
它不确定。
岑安覺得很煩。原以為這雙眼睛會是他在這個世界的金手指,誰知出場即下線,搞不好他還要背上破壞監測系統的罪名。
“既然死到臨頭,還有什麼話要對我交代嗎?”
“逃吧,岑安。抓捕你的人……逼近了。”
随着話音落,兩簇黑點穿透它瞳孔,朝着岑安的方向迅疾飛來。
“操,這麼緊迫的事為什麼現在才說!”輕薄的雨絲撲在臉上,岑安瞬間精神抖擻。
斷觸般的電流聲裡,暴龍眼沒有感情的機械音斷斷續續道,“信息備份失敗……”
“程序啟動,進入自我毀滅……”
“屏蔽他的定位……答複委托人,屏蔽失敗,我已盡力……”
暴龍眼的形狀漸漸隐去,紅色變淡,隻剩下一個若隐若現的輪廓。
“他是誰,委托人是誰?”迎着風,岑安用力朝它喊道。
暴龍眼不再回答,輪廓消失,徹底陷入死寂。
它死了。
黑點來勢洶洶,越來越近,是個小型的飛行器群。岑安顧不得細看,迅速鑽入與天台連接的唯一入口。
時值深夜,高層空蕩寂靜,森藍的吸頂燈光将室内切割成不規則的幾何空間。每一個轉彎,都有熒光字幕浮現半空做指引,招商區、儲蓄部、網銀區、國際業務處……看這布局,應當是個銀行。
“嘭——”
岑安左手邊的玻璃幕牆突然炸開,一股強烈的沖擊力将他撲倒,四濺的殘渣将金屬櫥櫃攔腰劃開,切口平滑锃亮,極具暴力美學。尖銳的警報聲中,岑安心驚膽戰地翻滾到一座鐵架下。
打碎幕牆的正是那來者不善的一隻黑點飛行器。它體積如鷹,外形如艇,周身滾動着深綠熒光,發出嗡嗡的顫音。
就在它俯沖向他時,岑安迅速掏出左輪,快速卸匣裝彈,朝它射擊。
後坐力震得他手臂發麻,槍聲卻極輕。液柱子彈穿透鋼鐵,頃刻間将飛行器炸成細密的黑色粉齑,如霧般消散在空中。
“這麼厲害?”岑安掂着手裡的液柱子彈,愛極了這種看着秀氣實則兇猛的玩意兒。
子彈隻剩兩支,而黑點飛行器還有很多,圍繞在大樓之外高速飛行。所幸,唯一一個精準找到他的已經被他幹掉了。
方才的動靜擾醒了這座樓,人聲漸漸自樓下響起,越來越嘈雜。岑安想下樓求助,直梯艙打開的一瞬間,警覺地發現了一串過分規矩的腳步聲。
艙門上的數字是286,他在第286層樓。
他迅速閃進梯艙,飛快地一頓亂按,再閃身出來。
從直梯停落第286層樓到他出來,不過短短5秒時間。然而還是晚了,他聽到那串規矩的腳步聲忽然加快加重——他被發現了!
岑安頭皮發麻,有種前後路都被堵死的感覺。
就在這時,被“黑點”撞碎的玻璃幕牆外邊傳來一聲“啪”,緊接着,一隻又一隻黑點如斷翅的鳥兒,撲簌簌地墜下來。岑安挪到幕牆邊緣,隻見對面筒狀大樓頂部環繞着一層光圈,宛如土星的光環。黑點碰到光環,不是蒸發成一縷煙霧,就是宕機墜落。
或許可以去那裡躲躲。
岑安盤算着。他與那樓之間的直線距離目測不到五十米,中間正好懸停着十來輛飛車,以他非典型跑酷仔的身手,踩着它們沖過去不是難事。
隻是……286樓,風聲獵獵,腳下的淵深不見底。
即便沒有恐高症,他還是忍不住一陣目眩。
他看着破碎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像,除了身上奇怪的服裝,他的眉眼、頭發、身高,和在電腦前猝死時的狀态一模一樣。他還是他,即将迎來20歲生日的男大學生,并不是魂穿到某人身上。
岑安抓抓頭發,内心向自己發出一連串拷問,瘋了,我到底在怕什麼,我又犯啥事兒了?費這勁兒幹什麼,又不是沒長嘴……
腳步聲驟然停了,與此同時,岑安瞧見了來者,找當事人解釋清楚的念頭瞬間打消。
他們端着槍,全副武裝,放輕腳步彎着腰 ,呈搜尋姿态,頭頂精密的探測裝置之下,是一張張用鋼鐵澆築成的臉。
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是要講給人聽的,而這是一批機器人作戰軍,隻服從于指令的生冷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