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他摸了摸懷裡的袍子,似乎還殘存着一絲體溫,他腦中想起過往種種,孤身一人的落寞,旁人避之不及的懼怕,唯有師父會牽住他的手,帶着他雲遊四方。如今物是人非,人已不在,他萬念俱灰,隻覺得人生已無生趣,于是轉身也跳下懸崖。
隻聽見耳畔風聲咧咧,剛一接近湖面,一陣狂風卷着他輕輕飄至岸邊。原來不知何時,那件灰袍竟然從懷裡滑落,無故起了風包裹着他,這才沒有落入那血色深潭之中。
他坐在狹窄的水潭邊,忽然瞥見幾隻黑色的影子從血水中飛速遊過來,他慌忙起身後退,貼在紅色的山牆之上。
兩道黑影從水裡淩空飛來,他轉側身躲閃,忙亂之際将那道袍也遺落在暗褐色的草叢之中。那黑影直直撞向山體之上,濺出幾道黑色的血迹。
失去生命的軀體掉在地上,他剛想上前查看,隻見湖中又飛過來幾個影子,無奈,他隻能不斷後退躲閃。不多時,已經退無可退,隻得扶着岸邊一株病恹恹的黑樹,攀了上去。誰知那些水裡的東西不斷沖上來撞向山壁,留下一塊塊黑色的血迹,像開了一牆壁的黑蓮花。
恰巧有一隻掉在他腳邊,他踢翻了那蜷曲着的屍體,這才看清那東西的長相,竟然是一條黑蛇。隻是頭部巨大,兩側生着翅膀似的耳朵,還在一扇一扇的抖動着。
這時,身下這棵歪脖子樹忽然顫巍巍晃動起來,他愕然轉頭,隻見一條碗口粗的黑蛇從湖水中攀岩而上,巨大的頭顱兩側,生着扇狀耳朵,一張巨嘴猛地張開,尖銳的獠牙帶着幾絲晶瑩的黏液,那蛇扇着耳朵,沖他的腦袋咬去,一口将他吞進肚内。
迷糊間,他隻覺得周身酸痛不止,而且伸展不得,無奈,隻能睜開眼睛,隻見眼前一片猩紅,似乎正在那怪蛇的腹内之中。
既是在蛇腹之中,這紅光又是來自何處?他疑惑了,轉頭四顧,隻見左後方懸着一顆夜明珠似的赤色圓球,正發出淡淡的紅色光芒。
他想起師父曾說過,這血潭雖然劇毒無比,卻有一種騰蛇可以暢遊其中,那蛇的内丹不但可以令修行之人道行倍增,甚至可以永駐青春不老。
隻可惜此時他動彈不得,好在這巨蛇似乎吃飽了,也不再動彈,隻停在岸邊休息。于是他慢慢在蛇腹中翻轉身體,終于将頭貼到那顆明珠。剛欲伸嘴去夠,忽然身下一陣晃動,原來那蛇已經察覺到體内之人尚有氣息,于是打算攀到樹上絞死腹内之物。
黑蛇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塊往上趴着,尋找結實的樹木作為依托之物。那肚中之人可不好過,整個人倒吊着,血氣上湧,隻覺得耳内轟鳴,頭暈眼花,眼睛又往外滲出血來。
隻是此舉恰好将他送至明珠邊上,他伸出下巴勾住那珠子,整個吞進口中。忽然間身體猛地搖晃起來,甩得他頭暈眼花,絲毫不知發生何種情況。原來此時那黑蛇已經狂亂暴躁,正攀在懸崖上四處遊走。
他将巨蛇百年來修得的内丹奪去,在體内調息運轉,不多時,周身痛楚減輕,連眼睛的傷似乎也慢慢恢複。他掙紮着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一刀刺進蛇腹之上,饒是這蛇皮堅韌無比,也抵不過利刃的鋒利。
他從蛇腹之中露出個頭,往下看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原來此時,他正懸在萬丈懸崖的半中央,這巨蛇躺在一處凸起的山石之上,已經奄奄一息。
他露出上半身,剛欲鑽出,隻見那蛇撲閃着耳朵,将巨大的腦袋湊過來,尖銳的牙齒閃着寒光,一口咬過來。
一閃身,他又鑽回蛇腹之中,這才躲過一劫。深知此舉不過是緩兵之計,無法真正解決眼前困境。正苦思冥想間,忽然隻覺得渾身一輕,接着猛地下墜,原來那蛇打算同歸于盡,竟然自行從山壁之上躍下。
慌亂間,他竄出蛇皮,右手抓住突出的山石,左手将匕首插進岩間縫隙。隻可惜身子太重,終究難以阻住下墜的趨勢。
匕首在石塊上劃出刺目的火花,他右手已經血紅一片,皮膚被石塊磨去大片,露出血色的肉塊。終于,在離地幾十米的高處,他止住身子,挂在山壁上。
那隻已經開膛破肚的巨蛇還在山腳下徘徊,不時吐着信子,似乎隻等着他一掉下來就吞掉他。
原本打算赴死的他,遇此情景,忽然又不想死了,隻覺得眼下第一要緊事就是逃離這黑蛇的深淵巨口。
“死我也要自由的死!誰要被這怪物吃掉!”他嘴裡說着,慢慢往上爬去。
日頭隐入雲層,月亮爬上山坡,瘦小的身影在懸崖峭壁之中緩緩上移,終于,在朝陽的第一縷陽光中,他爬到了頂上,躺在懸崖邊喘着粗氣。雙手血淋淋的,露出白色的指骨,膝蓋處也有兩個血窟窿。
他望着湛藍色的天空,傷口處一突一突的血脈跳躍,讓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動。
既然活下來了,不如就這樣吧。他緩緩閉上眼睛,感受着從小腹處緩緩湧上來的暖洋洋的氣流,那顆赤色内丹在他體内盤旋不息。
鬥轉星移,此去不知過了多少年,眼看着朝陽起落,草木榮枯,那血色深潭重起波瀾。此時天下已經大安,人民安居樂業,隻是在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已經有幾股暗流正慢慢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