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以後,還能再回來嗎?”年川問道。
許念山左眉一挑,打量了一下年川,他倒是沒想到年川還會再想回來。
“你可以試試。”醫生的聲音一如既往清冽。
又是這種模棱兩可的回複。年川抿唇思考一瞬,繼續問道:“那如果不出去,會怎麼樣……”
話音未落,就被眼前所見打斷。
兩人已走出隧道,正站在隧道與鲸鲨館相連的通道間。
鲸鲨館裡漆黑一片,剛剛恢複的電力像被無形的空氣絕緣在展館之外,身後撲打下的燈光隻得照清門口一小塊空間,塵埃飄浮在半空遊動。
明明已經修好電箱了,怎麼會?
“把手電拿出來。”
身側傳來醫生冷硬的命令,年川下意識地照做,從後腰掏出醫生給他的備用手電。
醫生自己的手電呢?年川想不起來,隻當他是忘在獸醫室了。畢竟當時兩人都以為電力已經恢複了,沒再帶上手電行動也情有可原。
許念山接過,面無表情地打開電筒,一腳率先踏了進去。見狀,年川強忍兩腳發顫,大着膽子跟了上去。
手電筒的光束狹長,打進如實物般濃厚的黑牆,除了空氣中漂浮的灰塵,什麼也沒照亮。
再往裡走兩步,身後來自隧道的暖黃燈光徹底消失蹤迹,兩人的身子完全被黑暗席卷。
年川一口大氣都不敢出,緊緊跟在許醫生後面。
【系統……】
【我在。】
【我總覺得心裡發毛,好像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青年總覺得心裡惴惴不安。這與之前幾次的心跳加速并不相同,總覺得心在一沉一沉往下墜。内心的惶恐不安幾乎要将他壓倒。
兩人已經走到展館中間位置,年輕醫生将手電筒掃向左邊,光束像窄箭射向如寬幅巨幕廳一般的凹面大水箱。
還沒等到系統回複,年川就看見了自己心裡預感要來的“東西”。
被光照亮的厚重亞克力牆之後,赫然扒着一隻手……不,不是一隻,是好多隻!
偌大的水箱裡擠滿了人類的軀體,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有的赤身裸體,有的衣衫褴褛,像是被強行塞進陶缸的腌菜,糾纏、緊貼在一起。
全身的皮膚都因為久泡于水中皺起來,像老舊的報紙,稍有不慎就會被扯下來。
有一點無一例外,他們全都背對着年川兩人,頭顱像被強行掰到身後,軀幹又被其他軀幹死死卡住無法移動,隻剩下四肢在到處抓撓。
年川吓得屏住呼吸,腳下一軟,踉跄了一步。鞋底踢踏在地面發出不輕不重的摩擦聲。隻是這點聲音,在寂靜空蕩的展廳,也顯得極為大聲。
水箱裡的人群像是聽到了聲音,開始推搡着擠向年川的方向,霎時間往像煮開的熱水裡丢下一整袋餃子,翻滾着沸騰着。
這一下糟糕了。那堆不知道還是不是活人的東西根本不怕痛,為了擠到最前面,互相撕扯,使了狠勁。
很快,第一個受害者被硬生生扭斷了四肢,頭、軀幹和四肢完全是各朝東南西北,根本無法組回原形!
甚至因為過大的人群密度,死死卡在肢體與肢體的縫隙之間,再也動彈不得。唯有他身上的皮膚在剮蹭和推搡之間被撕扯下來,漂在水裡,露出底下粉紅的身體組織。
接着越來越多人的四肢被卡斷,甚至被硬生生扯斷,黑紅的血液從斷肢處滲出。
不知為何,像鲸鲨館被絕緣的電力一樣,在水中獨立出一坨坨蜿蜒的血條,無法染紅周圍的水流。
“嘶——”青年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扯住身邊人的衣袖才勉強沒有跪倒在地。
【這、這這是……】
年川腦子嗡嗡的,一下子喪失語言功能,支支吾吾地什麼也說不出來。
恐慌之中,年川意識到不對勁,身邊的醫生一直沒有說話,安靜得像失去靈魂的木偶。
他緊攥着醫生衣角的手瘋狂顫抖着,人也低下頭,不敢去看醫生的臉。
“呀,被你發現了。”
醫生沒有說話,空曠的大廳上空傳來一道年川從未聽過稚嫩男聲。
調皮的字眼和毫無感情的語氣搭配起來,不比眼前擠滿人體的大型水箱正常多少。
話音剛落,鲸鲨館内的燈光突然重新亮起,甚至比以往要更加明亮、刺眼。
霎時間,整個人體腌缸的細節暴露出來。
年川忍着惡心擡頭看去,隻見裡面的人群被強光刺激,再次騷動起來,這一次的推搡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所有人目标一緻——瘋狂擠壓那道阻隔住他們的亞克力牆。天花掉下灰塵,地闆開始震動,他們瘋狂的動作掀起巨大回響……牆上開始出現細小的裂紋!
還沒等年川反應過來,那道裂紋越擴越大,快速蔓延到了整面亞克力牆上!
“呲——”一條細小的水花從裂縫中噴出。
“呲——”“呲——”“呲——”三四條水花從不同的裂縫中噴射而出。
下一秒,整面牆轟然碎裂,無數扭曲的軀體伴随着渾濁的污水傾瀉而出,像洪水一樣尖叫着滾向站在水箱前的年川和許念山。
被污水席卷之前,年川松開了攥住醫生衣角的手。
那些因為擠壓變形的人體随着破碎的牆體和水流,轉過頭來……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
那些人——全部都長着許念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