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于是一同進入到這棟鬼宅裡。
小狐狸一早縮到了恩人袖中。現在是壬時三刻,外頭旭日高懸,唯有這鬼宅中卻還是一片昏黑,伸手便能感受到潮濕而濃重的霧氣,像是要把誤入此地的生靈‘吃’掉一樣。
阿滿捏着一盞燈籠,走在最前頭,容蕪在他後面。
昏暗之中難辨方位。也不知他們是走到了哪兒,阿滿忽然一停,壓低了聲音問道:“大人,可有聽到什麼?”
容蕪搖頭,以為這警惕的侍衛是拿着燈籠不方便提刀,示意阿滿可以把燈給他。
阿滿皺眉,沒有答應,仍在前頭開路。
走在最後的道士老神在在地跟着他們,模樣半點不慌張。
越往前頭走,阿滿口中的聲音便越是清晰。容蕪這回是聽見了,眉頭皺起,心下更加謹慎。
這宅子裡不住人,又怎會有人聲?
真是鬼魂作祟?
他側耳聽去,那似乎是個女子的低聲呢喃,一直在反複念着“四郎”。
四郎……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叫的名字卻像個男人。
莫非還是一對夫妻鬼?
可這宅子中,一直未曾住過人。
不對。據澧縣縣令陳庸所說,這兒幾百年前住過一位書生。
喚着四郎的呢喃越來越近,恍惚間好像就在他們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可眼下濃霧一直沒散,什麼也看不見。
容蕪擰起了眉,剛想叫阿滿停下,袖中忽然一輕。
白已化作人形,臉色十分難看。
“大人,怎……?!”
阿滿看見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吓了一下,很快又冷靜下來,手下意識的移到腰側的佩刀上。
至于白,他壓根不在意區區人類的反應,表情有些莫名。
容蕪以眼神示意阿滿這是自己人,等阿滿猶豫着放下刀,更加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這狐狸妖怪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變成人了,倒叫他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還以為那些妖怪都喜歡隐瞞身份。話本子裡說的果然不可信麼……要怎麼跟他那位一根筋的侍衛解釋……
容蕪頓感頭疼。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老道倒是對眼前大變活人的一幕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隻是睜開了一雙鷹一把矍铄的眼睛,在狐妖少年身上掃視幾眼。
“四郎,四郎……你在哪兒……”
女人的聲音仿佛在泣血,時而哽咽,時而滿是怨怼,然而翻來覆去也隻有這幾個字,讓人根本聽不懂她的意思。白深吸一口氣,袖子晃動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對妖怪完全不了解,容蕪卻想象得到袖子底下那隻手的樣子。應該是妖怪之間的某種術法。
……
他又沒見過。到底在自顧自的想象些什麼。
容蕪迅速收攏好多餘的思緒。
不論如何,也許是白做了些什麼,那些遮天蔽日的灰黑濃霧忽然間像是有生命一般慢慢退去,浸入這所宅院的地底。
陽光得以穿透進來。
鬼宅在沉寂了幾百年後,終于重見天日。
他們是處在一處院子裡。因許久無人打理,地面上都長滿了青苔。院子中央跪坐着一位長發掩住了面頰的女人,以手捂面,看上去完全沒注意到他們這一行不速之客的闖入,還在哀戚地小聲哭着。
那位進入鬼宅姿态還閑庭信步的老道長,先前在白化為人形時沒見得有多驚詫,現在看到面前這個疑似鬼宅中傳說中的‘女鬼’,也同樣十分平靜。
白沒開口。在場唯二的人類也沒開口。老道歎了口氣,先一步道:“潋夫人,好久不見了。”
“能否聽小老兒一言?”
白立刻皺起眉看向這道士。
一個妖怪一個道士,怎麼看着都和這‘鬼魂’認識?
容蕪默不作聲,順便讓一旁的阿滿也别輕易開口,把主場讓給了前面三人。
女人聽到聲音,停止了哭泣,慢慢轉過身來。
容蕪原以為他會看到某種詭異駭人的景象。但轉過來的,是一張極漂亮的芙蓉美人面。
膚若凝脂,指如白玉,在這破舊的院子裡好像散發着瑩潤的珠光。美得都不像人類——在這座鬼宅裡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出現,她自然也不是人類。
她眼中還含着水光,如煙般的眉輕輕攏起,“什麼人……”
如斯美人,就是作哭泣之态,也别有一番悲愁的美來。
可惜在場幾位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欣賞這份美。
老道還沒開口呢,白先一步冷冷道:“是我。”
女人一怔,眸中好像凝着萬千春水,看向那白衣少年。她顯然認出了少年,唇角有了點弧度:“啊……是白?你也長這麼大了,看來姑姑把你養的很好……你是,來找我?”
“哈。”白的表情有些奇怪,“找你?别開玩笑了。我不過是路過這地方而已。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當年大名鼎鼎的漣夫人竟是葬在這麼一個破落院子……若是這麼想讓你覺得高興些,那就随便你吧。”
他不太高興的:“死了還能叫别人利用了去。還何苦留在這兒?”
潋夫人以袖掩面,蹙着眉看他。“你在怨我。”
“是啊,沒錯。我就是在怨你。”
白幹脆利落地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