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她不過是因為她美麗又溫順,還曾是沈行得不到的女人。直到現在,他忽然驚覺勾着他的是什麼。
她昨夜看他的眼神淡淡的,卻讓他渾身都熱。就像新婚之夜,她拿着燭台坐在他身上抵住他的脖頸……
沈湛忽然有種不潔的沖動,起了變化的身體難以忽視,他恹恹地别過臉去。
沈湛自生病後就極其厭惡自己的身體,更别說屬于男子的欲望,很少有,即使有,他也極其冷靜地看着它一分分沉寂下去。
他不曾觸碰過自己。
所以昨夜才會那樣敏感,那麼快就……
他既慶幸她昨夜隻是用手來幫他疏解,又郁悶她為何隻是用手?
沈湛心中的一團火燒的更甚,沉默地閉上了眼。
*
雲州,惜春園。
明明是冬日,一方小院裡卻姹紫嫣紅春色撩人,濃蔭下的藍花楹開得正盛,花架下漢白玉桌上有一小小博山爐,此時青煙袅袅。
宋婉透過濃蔭,托腮望着天邊的流雲,執筆間一點濃墨滴落在宣紙上,霎時間氤氲出墨染的花朵。
她幹脆撂下手中的筆,伏在桌案上定定看着蒼穹碧空。
到雲州已五日了,都未曾再見過沈湛,連同飛廉和素問,也都一同不見了。
好在惜春園構築的巧奪天工,集齊了江南煙雨朦胧婉約之風骨,在這樣一方園林中,走走停停閑逛了五日,竟都沒能窺得它的全貌,不愧是四大園林之首,日子也并不無趣。
沈湛因為疾病纏身,常年深居簡出,接觸的人都是些被規訓的沒了人氣的下人,所以對正常人的感情感知都十分薄弱,從不好的方面來說,他生性涼薄,冷酷無情,沒有同理心,但從好的角度來說,因為他接觸的少,才極易被尋常的感情所打動。
就像那一夜,他說要娶她,還那樣主動地對她,想來已是他的極限,隻是緩了這麼些時日,難道還在害羞麼?
對于沈湛說要娶她,宋婉心裡是有霎時的柔軟的,甚至無法将目光從他狂熱的眼神移開。
他所謂的娶,是讓她從一個沖喜侍婢,上皇家玉牒,成為真正的世子妃麼?
如果是,那很好,至少他死了她不用殉葬了。
宋婉始終記得,正妃、正室夫人是不必殉葬的。
“宋姑娘,紙髒了,我再去給您換張新的吧。”一旁的婢女對着發呆的宋婉道。
“不必。”宋婉微微笑,起身問,“飛廉和素問呢?這幾日怎麼不見他們?從王府過來的那些人呢?”
白家的藥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湛還沒有給她查清楚,這種事當然不會是沈湛親自去查,沈湛身邊能叫得上名字的,她就隻知道這二人。
婢女垂下頭,如實答道:“飛廉、素問二位大人是在外頭行走的,其餘的奴婢不知。”
宋婉“哦”了聲,垂着眼睫,無意識地看着宣紙上暈開的墨汁。
二位大人,大人。
有品級的呢,并不是什麼飛檐走壁的殺手。
那那天夜裡在驿館,她悄悄跟出去,給沈湛彙報一些雲裡霧裡的事情的人就不是這二人。
那天晚上,她到底有沒有聽見“麻黃”這兩個字?
下午的時候,宋婉在院子裡逛到了四面環水的“瀛洲”,瀛洲碧波蕩漾,隐于假山與薄霧之間,如同一幅水墨畫。
讓人意外的是,這裡竟是惜春園最大的藏書閣。
沈湛雖未來見她,卻給了她很多自由和權限,惜春園的各處都任她出入。
宋婉看着四面通天的書架,書與書的縫隙是固定好的,有涼風襲來,滿面書香。
光影透過縫隙打在每一處,隔出一個個幽閉靜谧的空間來,讓人逐漸忽略了時間的存在。
這裡的書很多,有些是古籍,有些是新的,大家詩集、名将傳記、地方風物志,前朝野史,皇家禮儀,甚至是天工造物籍,應有盡有。
宋婉在宋府時,是不被允許看除了《女誡》、《佛經》之外的書籍的,女子無才便是德。
男人們試圖通過控制精神上的貧瘠,來規訓女子乖乖待在内宅之中。這件事無論是父親還是未來的夫君,都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識。
宋婉的手放在一本地方風物志上時,擡眸問一旁的婢女,“我可以看麼?”
“當然可以。”婢女道,“世子說了,姑娘可随意支配、取用惜春園裡的一切。”
宋婉放了心,喚鴉青找了個蒲團過來,斂裙坐下來慢慢看。
藏書閣的書很有意思,這裡面講的與她以往的生活完全不同,她通過讀這些書,仿佛能窺見沈湛生病之前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裡。
還找到了榮親王雲遊各處所記的手稿,裡面不乏對兩位兒子的期許。
沈湛在他父王筆下,是穎悟絕倫的天生貴胄,從字裡行間能看出被寄予了重大的期望。
而沈行,關于他的筆觸不多,甚至可以看出對其生母的鄙夷。
宋婉按下心中漾起的微瀾,将手稿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