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一瞬想了很多。
她是厭惡他的,是與旁人一樣懼怕他,這種懼怕一直隐藏着。她讨好他,騙他,不過是利用他!
他沒有得到過她的真心,卻把自己的心不知不覺交了出去?!
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可這些自卑又惡劣的猜想,在她哭着撲進他懷裡的那一刻,就如潮水般散去。
沈湛抱緊了懷中的人,冷白的手指泛着玉石般細膩冰冷的色澤,十分耐心地一下下撫摸着她的長發,低聲道:“别哭,一切有我。”
可她還在哭,單薄的肩膀顫抖着,哭起來沒有什麼聲音,眼淚卻氤濕了他胸口的衣襟。
沈湛閉上眼,細細體會心髒深處傳來的痛感,那痛感随着她的低泣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如同看不見的絲線,将他整個人緩慢勒緊,直到胸口憋悶,無法呼吸……
他無法抵抗這種心痛,就像無法抵抗她。他曾讨厭被她束縛,不喜歡她欺騙他,可這些都無法跟她本人相比。
昨天在得知她母親逝去,看着她倒在他懷中的那種無力感,讓他害怕。
一想到她會離開他他還無力挽回,沈湛便被一種強烈的渴欲和恐懼所包裹。
陰郁又俊美的青年一雙狹長的眼眸看似溫柔平靜,卻透着一股怪異的釋然。
他俯身放任自己一寸寸将她緊緊包裹住,放任自己貪婪地嗅着她發間的氣息。
這一刻,沈湛決定要她,無論她是否真心,他都要她。
她真心與否,與他在一起快不快樂,不重要。
他甚至自私又卑劣地想,這一次容忍她為了别人哭,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她還沒有為他哭過!
她是他的,她的笑,她的悲傷,都隻能是為了他。
她的眼淚,以後不能為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掉落。
病弱的青年一身華服,看似衣冠楚楚,胸臆間卻湧動着不知餍足,毫無廉恥的占有欲。
宋婉其實哭到一半,就察覺到面前的人不是珩舟的魂魄了。
是沈湛。
隻有沈湛才會在她撲進他懷中時渾身緊繃。
宋婉放任自己在沈湛懷中哭泣,她知道他喜歡被人需要的這種感覺。
而她現在也需要沈湛。
她要知道母親到底用了什麼藥導緻的病情加重。
她要知道是誰偷看了她給珩舟的信,設下這誅心的毒計。
于珩舟來說,以為是她诓騙了他,還要嫁禍于他,甚至要緻他于死地。
于宋婉來說,得知情郎死了便能死了心,安安分分的在王府中伏低做小。
一箭雙雕的陷阱。
是父親還是嫡母所為?
可春兒的埋身之處,那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多少人參與了這件事?
想要知道這些,靠她自己是行不通的。
此時沒了母親的存在來掣肘她,她大可以不顧薄情的父親,不顧宋府,向沈湛陳情一切。
可是何必呢?
這些日子宋婉已見識過沈湛的權勢和喜怒無常,榮親王在江南一帶的威望更是無人能及。
看到先前欺負過她的人對她伏低做小,看到嫡母和嫡姐茫然又悔恨莫及的模樣,不是很好嗎?
趨利避害,是她這些年來遭受人情冷暖所打磨出的宗旨。
宋婉一夜未眠,腦中卻飛速運轉,逝者已逝,母親和珩舟的死看似合理,卻經不起推敲。
如今,依附沈湛,借他的手查明她想知道的一切,才是最快最便利的方式。
待她哭泣漸弱,沈湛才喚了婢女來為她梳洗打扮,伸手為她擦幹了眼淚,道:“聽你父親說你自小便是那位姨娘帶大的,一會兒用些飯,去墳上祭奠姨娘吧。”
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嫁了人的女子,一切都要聽夫家的,能否去祭奠一個無關緊要的姨娘,要聽沈湛的。
而沈湛他并未等她開口乞求,便同意了,隻說切忌要節哀。
他是皇親國戚,龍血鳳髓的,身份尊貴,隻跪天地和祖宗,怎能屈尊降貴陪她去祭奠一個小官的妾室?
宋婉并無這種奢望,他能允準她前去祭奠,她已經很感激了。
鴉青待沈湛走後,扶宋婉坐到妝台前,用素白的錦帶将烏沉沉的長發束起,用指尖将香膏劃開,在她太陽穴處輕輕按着。
“姑娘還神傷麼?”鴉青垂眸瞧着銅鏡中蒼白秀麗的臉,“可要收着點,别叫世子看出來了。老爺說您曾養在姨娘膝下,得知姨娘死訊才會如此難過,得虧是世子不深究……”
随着淡淡的薄荷香氣在肌理間氤氲開來,宋婉緊繃的情緒稍許放松了,她垂着的眼眸擡起,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許久,淡淡道:“知道了。”
鴉青對自家姑娘這樣涼薄寡淡的神情習以為常,知她在世子面前的嬌怯、在老爺夫人面前的溫厚才是故作姿态,便忍不住道:“姑娘辛苦了,嫁了人便不能再像做姑娘那般了。世子,是您現在很好的歸宿呢。”
宋婉看着鏡中的自己,被一層層的妝粉掩蓋住憔悴的底色,她漫不經心道:“誰說不是呢。”
到了墳上,宋婉環顧左右,果然算得上是厚葬了。
她跪下來,神色凝重地給母親燒紙、磕頭,不時地喃喃低語着什麼。
“母親,珩舟,你們路上一同走罷……”
明明是沒有娘了,宋婉卻生出一種無父無母,身後再無有依靠的感覺。
她擡手擦去了眼淚,眼眸中的堅韌與平日佯裝的嬌柔和順從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