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元懷孕的喜訊傳開,公冶聰與青陽嬌夫婦前來探望,青陽嬌的腹部隆起明顯,愈發顯得她弱不勝衣。她的臉色暗黃,行走艱難,全靠公冶聰攙扶。
“兄長,青陽姬。”郗元行禮道。
天子妻為後,妾為妃,諸侯妻為妃,妾為夫人,公侯卿大夫妻為夫人,妾多稱為姬。公冶聰為列候,青陽嬌作為他的側室,按時俗,被府中人喚一聲‘青陽姬’。【1】
公冶聰與青陽嬌還禮:“伯黎。”
“夫人。”【2】
三人分主賓落座,郗元為兩人烹茶,沸水中投入茶葉,再佐以清涼的橘皮、薄荷,用銅勺盛入漆耳杯,分别奉給公冶聰與青陽嬌。
“夫人有娠,是喜事,我與子敏準備了一些藥材,為夫人補身。”
郗元莞爾,“多謝青陽姬與兄長。”
公冶聰道:“伯黎,我知道,子樂、子近、仲光他們都在外,你難免憂心,但今時不同往日,産婦忌思慮過度,為了腹中子嗣,你也得振作。”
“兄長所言,我一定謹記。隻是不知子樂與兄長們的近況如何?”
提到前線戰事,公冶聰面色倏而凝重,“右将軍和子近還好,隻是岐國難以應對,不過你放心,有父親在,子樂與仲光不會有事。”
郗元正欲追問,尚未開口,便被侍女惶恐的聲音打斷。
“甯中郎,您不能進去。”
“子敏!子敏!”
甯崇的聲音,不合時宜從屋外響起,這是内室,外男豈能擅闖。
郗元微微蹙眉,但聽甯崇聲音焦急,能讓他如此失态的,必定是大事。想到這裡,她的心悄然懸起。
公冶聰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起身往出走,在門口,一把扶住了被門檻絆倒,險些摔倒的甯崇。
甯崇上氣不接下氣,瞪着眼睛,驚魂未定的望着公冶聰,卻不說話,隻是将一封帛書塞進他手中。
帛書輕薄,字迹透背,郗元擡眸,發現帛書所載,不過簡短兩行。
可公冶聰在看完帛書上的内容後,臉霎時白了,一時愣在原地,手中帛書墜地,還渾然不覺。
郗元看了一眼青陽嬌,她正盯着地上的帛書,似有所想,想上前又十分忌憚。郗元短暫遲疑,上前撿起地上帛書。
甯崇想要阻攔,手伸出去,卻已經來不及,郗元看到了帛書上的文字,簡短兩行字,看得她後背發涼。
褚國的掌權人,公冶家的家主,太傅,死了。
一切發生得太過倉促。
“子敏,現在怎麼辦?”甯崇詢問道。
“去請叔父。”
公冶聰所說叔父,是太傅的同母弟公冶翼,而今公冶家資曆最老的長輩。
除楚王時,他是太傅的左膀右臂,與公冶聰同領命,駐兵司馬門,因功遷尚書令。他的長子為甯朔将軍,負責看守褚國王公。
公冶聰與甯崇匆匆離去,留下身後餘驚未定的郗元與不知發生何事,小心翼翼的青陽嬌。
手臂忽然一暖,郗元擡頭,發現是青陽嬌,她溫柔道:“我看夫人你臉色不好,可是有什麼不适。”
郗元上下打量她一眼,道:“屋中再無旁人,季麗阿姊還是喚我伯黎吧。”
“伯黎。”
無人的時候,青陽嬌喚起郗元的表字。
曾幾何時,她也這麼喚過郗元,隻是那記憶久遠,仿佛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伯黎。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不管發生什麼,你也要鎮定,别忘了,你現在腹中還有孩子呢。”
提到孩子,郗元眸光一垂。
視線先落到自己身上,又投向青陽嬌隆起的腹部。
“前線出事了。”郗元低聲道。
青陽嬌似乎也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什麼也沒說,攙着郗元坐下,安慰她道:“别太擔心,戰事變化無測,有太傅在,二公子不會有事。”
“是父親出事了。”郗元道。
臂上的手力道忽然加重,青陽嬌也是一愣。
郗元反手按在青陽嬌手背,青陽嬌詫異側首,對上郗元視線,郗元道:“季麗阿姊,父親已經走了。”
青陽嬌驚愕瞪大雙眼。
四目相對,郗元道:
“父親一直有意培養兄長為繼承人,昔年他奉命抵禦岐國,便将兄長帶在身邊,後來除大将軍,升兄長為衛将軍,除楚王,兄長因為率一軍與父親會和有功,遷為骠騎将軍.....”
她盯着青陽嬌的眼睛,“以後,恐怕要尊稱季麗阿姊一聲長嫂。”
太傅雖死,權柄卻依舊在公冶家,公冶晏還在東線,褚國最精銳的軍隊還在他手中,皇帝、尚書台、褚國宗室王公,也還在掌控之内。
暫時波動,不出任何意外,公冶聰勢必會繼承太傅的輔政之位,權勢還在公冶家,隻是中心移到了公冶聰。
太傅在世之日,公冶聰都敢為了青陽嬌母子與父親抗衡,何況太傅死後,青陽嬌成為公冶氏冢婦,隻在須臾。
青陽嬌眨了眨眼,明白郗元所指,她垂眸避開郗元的視線,輕聲道:“我?我怎能做子敏的正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