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黎怎麼來了?”公冶聰回首,警惕的看了一眼郗元。
“我帶她來的。”公冶晏大方承認道。
公冶聰‘啧’了聲,“你帶她來這兒做什麼?也不怕吓到她!”
“吓到她的可不是我,是夏侯熙。”
公冶晏斜眸,看向那倔強不肯低頭的囚徒,被發跣足,模樣狼狽,哪還看得出半分當年夏侯七郎的風采。
“那次遇襲之後,伯黎時常做噩夢,她總這樣也不行啊。心病還須心藥醫,看着夏侯熙死,或許能解她的心結。”
公冶聰的眉頭更緊了兩分,轉頭看向台下夏侯熙,刀斧手的動作粗魯,公冶聰側首,身旁的掾屬會意,上前呵開刀斧手。
“夏侯子陽,你我畢竟相識一場,事到如今,你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公冶聰問道。
夏侯熙擡頭,髒亂打結的頭發中,露出張不屈的面容,潦倒不減俊朗,反增幾分堅毅。
“給我琴。”他揚聲道。
雨漸漸大了起來,落在郗元身上油衣,發出沙沙的聲音,珞河濤濤,琴聲悠揚。
沒有人知道他彈的是什麼曲子,夏侯熙精通音律,譜曲無數,這曲子或許是他自創。
郗元側耳聽去,卻覺得這曲調似曾相識。
她擡首,見夏侯熙盤腿坐在髒污的刑場,腰背挺直,仿佛淤泥中開出的一朵蓮花,不染塵埃。
一曲畢,夏侯熙站起來,望着一去不複返的珞河,仰天長歎,“我褚國大好河山,澹台氏曆代先祖肇創基業,到底要付他人之手。”
七弦琴被他狠狠慣在地上,琴身四分五裂,魚腸弦繃斷,最後演奏這琴的人,也如琴一般,在郗元眼前,裂成斑駁的碎片。
郗元木然的眨了下眼睛。
她不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被殺。
人生下來就注定要相互殘殺,她應該慶幸,自己是站在高台上的殺人者,而非台下待宰的魚肉,再往前一步,她應該惶恐,因為她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會跪在台下,引頸受戮。
所以,她要比今天更小心。
刀斧手提起大桶河水,沖散台上血污,這短暫的一瞬,由生到死,郗元心中百感交集,但唯獨少了一樣東西。
是什麼呢?
她低下頭,呼吸一時變得急促,那件隐藏的東西從心底深處,不可壓抑的冒出芽來。
那是對同類的憐憫,對大好生命無端逝去的同情,是兔死狐悲的感觸,源于良善的難過。
眼睛酸澀,熱淚湧上眼眶,郗元的眼皮飛快動了一下,兩顆淚珠雨水般砸在地面。她擡起顫抖的手,捂住嘴,才沒讓情緒決堤。
血腥氣順着風吹來,郗元胃中一陣翻滾,她迫切的想要離開這裡,顧不上一旁公冶晏,她轉身往台下跑去。
木頭的台階沾了水,靴子踩上去,一陣發滑,郗元隻覺腳下一空,身體一陣失衡,不受控制的往後倒去。
公冶晏追了上來,忙去接郗元,誰料腳下也一滑,兩人一起摔在台階上。
“子樂。伯黎。你們沒事吧?”公冶聰焦急詢問道。
“我的手....”郗元疼的眼前一黑。
她身後傳來公冶晏忍痛的聲音,“夫人,你先起來,我的腰....”
兩人這一跤摔得不輕,郗元的胳膊青了一塊,公冶晏的腰扭傷,要靜養一段時間,不能劇烈運動。
大夫為兩人開了膏藥,公冶聰命人送走大夫,一手叉腰,另一隻指向公冶晏的手,在看清他龇牙咧嘴的表情後,落到了自己的額頭。
“案子也結了,你們好好養傷吧。”
公冶晏俯在榻上,郗元坐在他身邊,兩人都低着頭,讪讪道:“是,兄長。”
楚王案結,帝都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制造波瀾的人,全部被殺,可這平靜下,又不知藏着多少未知風波。
壓城的烏雲最終化作嘩嘩大雨落下天際,天氣不好,公冶晏養病,不需要去公署,成婚大半年,他們第一次有時間獨處。
郗元如往常一般,在窗下看書,公冶晏卧在她膝上,一條腿豎起,手握幾支羽箭,正興緻勃勃投壺。
一支箭入耳,呈橫壺。
公冶晏高興地一拍腿,坐起身,端起手邊耳杯,一飲而盡。
下一瞬,郗元手中的書被人抽走,一雙帶着欣喜的清澈瞳眸映入她眼中,“怎麼不開心的樣子。”
“沒有。我隻是喜靜。”
公冶晏笑了,猛然往前,郗元躲避不及,公冶晏溫熱的唇,猝然落在她唇上,這吻帶着果酒的甜,侵入郗元口腔。
他親的用力,壓得郗元不住往後傾去。一隻手落在她後頸,掐住她的脖子,另一手在她腰後,兩個人,慢慢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