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庫聲音都劈了叉，下意識想轉頭去看鳳予，又怕被發現端倪硬生生忍了下來。

顧衢認不出鳳予就算了，宇文堯可沒失憶也不會輕易被“有眼疾”給唬過去。要是讓他發現顧家軍私藏前朝皇子，還是最聰明最有威脅的那位……

左庫背後全是冷汗，根本不敢想下去。

宇文堯好笑道：“左将軍怎麼臉色那麼難看？怎麼看到朕那麼不開心？”

左庫急忙跪下：“末将不敢，末将隻是驚訝陛下怎會突然來戰場，實在太危險了。”

宇文堯歎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衆人進了帳篷，帳中炭火噼啪作響，暖風徐徐，茶香幽幽袅袅，十數盞燭燈照亮了正中央四方桌——上面赫然擺着整個延國的地圖。

桌子前方站着一個人，此次出征的副将，骁騎大将軍路渭。顧衢離開的這段時間都是路渭在統籌調度。

鳳予走在最後面，目光觸及地圖時微微一凜——上面的筆迹有些熟悉。

宇文堯道：“幾個月前皇宮中出現了幾波刺客，這些刺客不僅對皇宮十分熟悉而且武功高強訓練有素，最近一次甚至在我茶水中下了毒。要不是當日長樂正巧進宮同玲兒下棋我隻怕已經死在刺客手下。”

衆人皆驚。鳳予滿不在乎隻低頭喝茶。

顧衢皺眉：“什麼刺客能這麼神通廣大？”

宇文堯歎氣：“我和長樂商議，都認為這刺客是泰和派來的。”

顧衢眉頭皺得更緊了。

當年起義的其實有四人：宇文堯、顧衢、長樂公主木蒂以及泰和公主虞恣意。宇文堯稱帝時很多人都以為虞恣意會進宮當皇後，但她沒有，隻是上交了所有的兵權頂了個公主的閑職。

皇後之位至今懸空，由皇貴妃王玲兒暫領六宮事。

顧衢道：“恣意要是想逼宮當年就不會放權。”

“人是會變的，共患難易同富貴卻難。”鳳予輕聲道。霎時間目光全部集中到他身上。

左庫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心道這祖宗不躲好還出來逞風頭，要是讓宇文堯看出身份……左庫不敢繼續想下去。

顧衢道：“恣意不是這種人。”

“據我所知，泰和公主原是金城中一個孤女，後得将軍搭救才有機會成為開國元勳。若是最初她肯為了情誼放棄皇位，如今卻未必能保持初心。身居高位者防人之心不可無。”鳳予的聲音不徐不疾，透出一股不問凡塵的清醒。

顧衢眉頭已經能夾死一隻蒼蠅了。

“而且，金城是前金衣侯蘇傲的故鄉。”鳳予最後道。

衆所周知，前金衣侯蘇傲雖然前面多了個“前”字，但是他的功勳和兵權是實打實的。當年宇文堯起義，武臨帝将虎符一分為二，一半留在京城統率禁軍，一半給了蘇傲領兵平亂。

兩軍在昌平江爆發前所未有的大戰，死戰三月屍橫遍野。蘇傲花甲之齡和宇文堯鬥到天黑，最終還是棋差一着滿盤皆輸，在那之後宇文堯大軍如日中天長驅直入直攻京城。

宇文堯稱帝後厚待所有異性王，大部分都留在了京城享受榮華富貴，隻有蘇傲自請告老還鄉，他走後餘下那兩千兵馬也逐漸銷聲匿迹。宇文堯不是沒有察覺，但奈何朝中勢力盤根錯雜他已自顧不暇，對蘇傲的暗度陳倉也隻能暫且忍耐。

而現在，鳳予點出了這一點。

宇文堯端詳着他道：“這位是？”

顧衢道：“晏兒，我新納的通房。”

宇文堯又問：“那黑布是？”

“哦，有眼疾見不得光。”

左庫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心中怒罵顧衢這個傻子，你認不出來宇文堯也認不出來嗎？左庫咽下一口唾沫，思索着要是陛下揭穿鳳予的身份，以自己的能力能不能保着顧衢和鳳予離開？

關鍵時刻，箫遇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左庫再看帳中的局勢，宇文堯盯着鳳予道：“晏公子蒙着眼睛和我一個故人有些像。”

鳳予風輕雲淡：“陛下遊曆四川故人自然也遍布九郡。露出眼睛約莫就不像了。”說完他朝顧衢招招手，後者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很習慣地朝着鳳予傾斜。

“箫遇，把燭火吹熄兩盞。”顧衢一邊解黑布一邊道。

呼——帳中刹那間暗了下來，隐秘的角落裡左庫的手放在劍柄上，箫遇一手拉着顧晖，一手去摸腰間的匕首，帳中的氣息瞬間凝重不少。

宇文堯渾然不覺，隻緊緊地盯着鳳予，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巨大的忐忑。

被抄家後宇文堯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流浪，随之而來的嘲諷，饑寒，暗殺都都讓他無暇回想當年在京城極盡風流快活的日子，那些時光都随着心中無可遏制的恨意逐漸消散，唯有鳳予，唯有鳳予的身影愈發清晰。

是他嗎？那麼多年過去，他還和以前一樣，敢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嗎？

黑布逶迤落地——露出一雙破碎蒼茫的黑瞳。

宇文堯憋着的那口氣蓦地一消，他似遺憾又似慶幸，擺擺手：“是我眼拙。”

在場衆人皆松了口氣。尤其是左庫，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腿軟得差點站不住，得了箫遇一個不屑的眼神。

燭火重新點燃，鳳予蒙上黑布繼續道：“泰和公主是否有反叛之心不可知，陛下來此應該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宇文堯道：“我與長樂商議，打算将計就計引出殺手幕後之人，到時候再一網打盡。”

鳳予語氣嘲諷：“一網打盡？憑三瓜倆棗的禁軍？恕我直言，陛下若想平息背後的勢力，還得靠我家将軍。”

顧衢立馬回頭看他：“我家？”

宇文堯加重語氣：“你家？”

路渭兩眼茫然：“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