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含清悶頭往前走着,月光籠罩着他伶仃可憐的身影。
他想回家,他想回家。
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想。
于是便不知不覺來到了豐平大街,再往前就是聚安巷了,他的腳步卻猛然頓住。
周圍是熟悉的街景,每一扇窗内都亮着燈,隐約間聽到不知是誰家的母親在溫柔地呵斥孩子不聽話。
每一扇亮着的窗後都是一個家。
孟含清茫然地向四周看去,眼神倉皇又無助。
那他的呢?
他的家在哪裡?
“含清。”
孟含清猛然回神,一束車燈出現在他眼前。
一個人正逆光朝他走來。
孟含清微眯起眼,隻見來人身上的軍裝筆挺,勾勒出那寬肩窄腰的完美身軀,挺拔如松,步調從容穩健,平日裡清冷端肅的面容被逆光照得半明半昧,給本就英俊的模樣更填上幾分朦胧溫柔之感。
“生日宴結束了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祁昀看孟含清要去的方向并不是回祁府的路,他問:“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孟含清還未從剛剛的失魂落魄中回神,聽到祁昀問他要去哪兒,他便怔怔地答:“回家。”
祁昀的眸色柔和,神情似有微變,沒有多言語,帶着孟含清上了他的車。
這還是孟含清第一次坐祁昀的車,第一次和祁昀一起回家。
偏偏趕上了孟含清心緒很糟糕的時候,如果是以前,孟含清必定會和祁昀聊上兩句,可現在卻完全沒有那個心思。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着,看着窗外後退的街景出神。
“怎麼了?”還是祁昀先開得口。
孟含清微怔,轉頭看向他,聽他聲音低沉卻輕緩,帶着關心:“生日宴上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叫你不開心了?”
祁昀一眼就看出了孟含清的不對勁。
剛剛在街上,他老遠就看到了孟含清,雖然是夜,可他那眼中的無助脆弱,茫然神傷,他看得分明。
在他的印象裡,孟含清總是笑得明媚可愛,雙眼彎彎如月牙,不裝煩憂隻裝星辰,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有着少年人的天真和青澀,就算有什麼煩惱也不會這樣沉重地背在身上。
還是頭一次見孟含清這樣失魂落魄,在街上就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的孩子。
他記得今早出門,孟含清還是好好的,突然這樣必定是遇到了什麼事,而且是大事,才會叫孟含清露出這樣脆弱的模樣。
“我……”孟含清不知要如何開口。
他沒想到祁昀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也對,眼前的人可是祁昀。
京城最年輕有為的陸軍中将,連根深蒂固的情報網都能連根拔起的鐵腕人物。
仿佛什麼問題都能被他擺平。
孟含清看着祁昀就像兄長一樣望着他,他幾乎都想把馮耀的事與他和盤托出,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害怕都和他說明,他相信祁昀一定會幫他的,一定會的。
可是話到嘴邊,他卻猶豫了。
這種事,他要怎麼說啊。
最後,隻能把那幾乎脫口而出的心聲咽回去,說:“沒有,我就是,想家了。”
他是想家了,想母親想父親,想以前平凡卻無憂無慮的生活。
祁昀聽後了然,點點頭。
原來,是想家了。
難怪剛剛問他要去哪兒,他泫然欲泣,說回家。
不是回祁府,是回他孟含清以前的那個家。
可是孟含清的父母早已離世,以前那個家,哪裡還回得去?
祁昀内心似有觸動。
是他見慣了孟含清的懂事乖順,忘記了他其實也還隻是二十出頭的年歲,孤身一人來這偌大繁華的京城,雖然嫁進祁府有了依靠,也還是會脆弱會想家的。
于是祁昀眸色溫緩,語調也格外輕柔,是他難得顯露的溫柔底色,他說:“以後,祁府就是你的家。”
孟含清聽後,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眼淚,就聽祁昀繼續說:“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受了什麼委屈,盡管和我……”他一頓,不動聲色又道:“和阿钰,和媽說。”
孟含清點點頭。
是啊,他不再是一個人了,他現在有了阿钰,有了媽,有了大哥。
孟含清啊孟含清,上天其實待你不薄了,你還在傷春悲秋什麼?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仿佛一切都有了宣洩的出口,就着祁昀的安慰,那眼淚便不聽使喚地決堤而出。
祁昀看到孟含清哭了,反而松了一口氣。
哭出來是好事,總比憋在心裡自我折磨的好。
在孟含清嫁入祁府之前,祁昀以為,孟含清會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人,還擔心他會在府裡仗着沖喜的由頭作威作福。
直到後來才發現,他想錯了。
孟含清完全不是這樣的人。
這個家沒有因為孟含清的加入而雞犬不甯,反而變得生機勃勃,歡聲笑語不斷。
他想起,之前總是在花園裡看到孟含清帶着祁钰練習走路、讀書寫字或者嬉鬧玩耍的模樣。
記得有一次,孟含清拿着一隻蝴蝶風筝在花園裡放,實則是借着放風筝的機會去鍛煉祁钰跑跳的能力。
他在前面跑,引得祁钰在後面亦步亦循地追。
祁昀正好過來,孟含清看到他,就牽着風筝朝他奔過來,風揚起他的衣袂。
他那樣燦爛,仿佛他才是那隻漂亮翻飛的蝴蝶風筝,下一刻便要掙斷絲線,飛向屬于他的天空。
他看着他笑着撲到他面前,聲音清悅叫他一聲大哥,看着他的眼睛裡仿佛盛着整個夏日的明媚。
他就像一束光,不僅照亮了祁钰,照亮了祁府,也照亮了他祁昀。
就是因為見慣了他明媚笑的模樣,所以才忘記了他也會哭。
他想幫孟含清擦臉頰上的淚珠,擡起的手卻微微一頓,最終隻落在他的肩頭,安撫地拍着,像兄長一樣,沒有過分親昵。
雖然孟含清叫他一聲大哥,可他祁昀終究不能把孟含清隻當作弟弟一般對待。
因為他是他三弟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祁昀的三弟媳。
這一點他一刻都不敢忘,所以,他不能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