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朦胧的月在蟬翼般透明的雲裡隐去了半截,落在池面被跳動的蛙攪散清輝。
今日的一番話讓軒轅明夕心下有些沉重,以至于他坐在床沿已發了好一會呆。
明瑤端着水進來時,隻見他眼睑低垂,便故意道:“公子,小蓮姑娘背上的傷口都已愈合,想必明日便可醒來。”
若有些事能讓他開心些,亦極好。
神思被拉回,軒轅明夕盯着沉睡的臉龐,氣色已恢複如常,與從前毫無兩樣,想到那雙靈動的眼,他微微一笑。
複而轉過頭,淺淺皺起的眉心平散開來:“瑤瑤,這半月以來辛苦你了。”
“不辛苦,”明瑤搖了搖頭,嘴唇微微動着,經過了一番斟酌才道:“公子,神醫說小蓮姑娘身體裡有兩個靈魂,她身體裡睡着的靈魂難道是......莫顔姑娘嗎?”
眼眸一轉,軒轅明夕沉穩道:“瑤瑤,你怎會猜出?”
明瑤本就是個極其聰慧的女子,她沉靜道:“你日日來看望小蓮姑娘,對她的關心甚至超過了對自己身體的在意。九公主貌美又心善,你卻隻是以禮相待,但小蓮姑娘卻......”
頓了頓,她并未說出姿色平庸的話,繼續道:“你既對小蓮姑娘在乎,今日神醫又說了那番話,因此我才猜測小蓮姑娘身體裡睡着的靈魂就是莫顔姑娘,而你一直跟着她們大概也是想等她醒來,雖然我不知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那些日子你一定也有很多困惑。不過公子,我其實也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既然你在意的是莫顔姑娘,又為何會擔心小蓮姑娘,九公主擔憂倒說得過去,可你的眼神分明比她還擔心。在柳城時我見過小蓮姑娘不解衣衫的照顧你,難道是因為她救過你嗎?”
後半句話是明瑤故意說的。
聞言,軒轅明夕緊了緊眉頭,池塘裡的蛙聲此起彼伏,他卻遲遲未開口。
這顯然并非他的作風,最近他發生的事很多,而自己還問如此話,明瑤捏了捏手心,道:“公子,是我多嘴了。”
“沒事。”
軒轅明夕仍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凝視着沉睡的臉,他擡起欲觸碰的手,卻又縮回,片刻後道:“瑤瑤,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如今,我尚且不算很明白。”
情之一事,總教人難。
他眼底淌着柔和,似清風細雨。明瑤心底漫上一絲澀,卻又立馬被壓下。
她笑了笑:“公子,不急于一時,我相信你能解決好此事。”
“嗯,我會很快解決好,也不會辜負師傅的期望。”
命運好似一堵牆,軒轅明夕站在它面前,往回看時,卻已無路可退。
更漏發出極輕的聲音,卻好似撞在人耳膜。
想到妙仁子口中的“命運”,明瑤的目光也黯淡了幾分:“你回夕府的時日本就不多,很多時候還是受了傷才回來,可盡管如此也從未有過如此兇險,公子,我擔心......”她的聲音越發的細微,最後低垂着眼睑。
軒轅明夕轉頭望着她,勉強揚起一絲笑:“我帶你回來卻未親自照顧你,本就有愧。這些年來又多虧你日日伴母妃身側,甚至不遠千裡尋我,瑤瑤,你無須為我擔憂,照顧好自己便可。”
“公子怎會如此說,”明瑤垂身在他跟前,語氣清晰且堅定:“公子,若非你出手相救,我早已凍死在凜冽的街頭,又怎會有福分侍候狄妃娘娘。我雖為婢女,可你與娘娘從未将我視做外人,衣食用度甚至琴棋書畫起舞弄劍,皆與大家小姐無異。你與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願為你們赴湯蹈火,哪怕奉獻生命也無半分怨言。”
明瑤五歲那年因家貧被父母遺棄,在寒冷的街頭快被凍死時被七歲的軒轅明夕撿回,她記不得自己的名字,軒轅明夕便取了自己姓名中的明為她取名“明瑤”。
随後小小的明瑤在他與狄妃的精心照料下,很快長成了粉雕玉琢的孩童,那也是她無比快樂的一年。
可是這樣的時光卻很快結束,次年軒轅明夕被妙仁子帶離皇宮,明瑤年紀雖小,卻已懂得察言觀色,見狄妃整日以淚洗面,她一夜長成了小大人。
盡管她亦思念軒轅明夕,卻隻會在夜晚暗自垂淚。她很乖很聽話,是以狄妃便将對孩子的疼惜都寄托于她身上,視如己出。
三年後,在深宮中的明瑤和狄妃終于等到了下山的軒轅明夕,才十一歲的他已長成了小大人,舉手投足間盡是清雅,眉眼卻仍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