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假裝和善地追問陸紫衣:“陸姑娘,你和杜絕是怎麼相識的?”
陸紫衣不知道是沒注意到杜絕的表情變化,還是她不在意杜絕的暗示,她并未隐瞞地直言道:“我曾經醫治過他。”
杜絕生過什麼需要神醫救治的大病嗎?神樂真彌想了想,他印象裡并沒有。畢竟杜絕曾是乞兒,皮糙肉厚的。啊?神樂真彌想起來了。杜絕确實受過一次很嚴重的傷。那是杜絕陪問天鷹流放,替問天鷹擋了一次伏擊者的攻擊。
不過神樂真彌記得那次過來解圍的是陸大将軍。等等,陸将軍?陸紫衣?神樂真彌想到什麼似的脫口而出道:“你和陸大将軍…陸征是什麼關系?”
陸紫衣沉默了片刻後,回道:“我…是他的養女。”
神樂真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你居然是陸征的養女?為什麼我從來沒聽陸軒提過你。”
陸紫衣梳的發飾雖然看起來像未出閣的姑娘,但她實際年紀應該比陸軒還要年長些。
“陸軒他…不喜歡我。”陸紫衣說這話時,眼睛裡流露出一絲無奈。
陸紫衣細微的神情變化落在神樂真彌眼裡,令他覺得這背後的故事恐怕不是一句“不喜歡”這麼簡單的。
但在他準備細問的時候,杜絕開口了:“我們先進屋吧。”
杜絕吩咐随行的侍從,幫陸紫衣拎菜籃子。但陸紫衣婉拒了他們的幫忙。
陸紫衣輕松一笑:“我是在軍營裡長大的,這點東西我自己能拿。”說着,她便提着菜籃,在前面領着他們穿過窄窄的巷子。
神樂真彌掃了一眼身側的杜絕,他壓低嗓音道:“你可真厲害,還認識陸将軍的養女。我和陸家打交道這麼多年,都不知道陸征還有養女。”
杜絕淡淡地回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聽到杜絕話中的嘲諷,神樂真彌本該生氣的,他确實也不悅地皺了皺眉,但他很快就恢複常态,反唇相譏道:“哦,那我要不要趁陸神醫給我治病的時候,向她打聽一下她為什麼會知道我姐姐呢……”
然而杜絕并不引以為意。
“你想問就問,反正你接下來會有足夠多的時間去了解這些。”
聞言,神樂真彌拉住杜絕的袖管:“杜絕,你什麼意思?你打算把我扔在這裡多久?”
“你會在這裡呆多久,并不取決于我。”杜絕表情冷淡道。
“哈。”神樂真彌停下腳步,他不屑地看了一眼這矮矮的大門,還有門後瞧上去有些破舊的磚瓦房,“這地方不一定能困住我。”
神樂真彌的話音未落,走在前頭的陸紫衣側過頭,笑盈盈地看着他:“神樂公子,進了我這門的病人,在傷好前,我是不會讓他離開的。當年杜絕是這樣,現在的你也不例外。”
雖然神樂真彌沒有反駁陸紫衣的話,但他心裡不以為然,畢竟陸紫衣這麼嬌小的個子,還能攔住他這個大男人的去留?等他傷勢稍微好轉,他就想個辦法甩掉杜絕帶來的随從。
神樂真彌的想法很美好,直到他之後實施的那刻,他才會深刻體會到陸紫衣的深藏不露和所言非虛。
在陸紫衣的住處安頓好神樂真彌後,杜絕走近在水缸旁摘菜的陸紫衣,他低聲問道:“你知道陸軒和東國女皇訂婚的事了吧?”
陸紫衣頓了頓摘菜的手,慢慢地開口:“嗯,先前路過茶樓的時候聽說了。”
“陸軒會去東國。他去東國以後,将軍府就剩陸大将軍一人了。”
陸紫衣聽出杜絕話中的暗示,她放下手中的菜,看向他:“我…不回去。”
不是說不能,也不是說不想,她隻是告訴了他,她的決定。
“陸将軍的身體很不好。”杜絕語氣平靜地陳述着陸征的近況,“我來北國前,去拜訪過他。”陸征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馬背上意氣風發的大将軍,他現在隻是一個憔悴又孤獨的老人。
陸紫衣并沒有問杜絕,陸征有沒有提到她,或者有什麼話要轉告她的。因為陸紫衣很清楚當陸征要求她離開将軍府的那刻,他就把她排除在了他的世界外。
她不恨他。
她恨不了他。
恨不了一個給她自由,送她展翅飛翔的人,她知道他的決定無比正确。
所以她尊重陸征的意見,她不回去,不見他。哪怕她會痛苦。
“杜絕。”
陸紫衣忽然出聲。
“嗯?”
“你當年重傷瀕死之時,嘴裡一直念着真尋兩個字。你這次會冒險來北國,也是因為她吧?”
“……”
他的沉默在她聽來就是默認。
輕輕歎了一口氣,她擡眸望着他,又不像是在看他。她像透過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杜絕,你和我很像,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
她和他都是孤兒,也都愛上了那個收留自己的人。
但她做了和他完全不同的選擇。
“我不會勸你放棄她,或許能拉回她的人,隻有你杜絕。”
北國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就像南國冬天那般惡劣。
他獨自穿過窄巷,回到巷子口的馬車旁,在上馬車之前,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抹形似她的背影。但他本該收回視線,自嘲地笑話自己居然那麼迫不及待想見到那個女人。
然而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剛剛陸紫衣對他說的話。
他想邁開腿,想走向那抹倩影,他想确認那個背影是不是她,他想看到她回頭。
但他什麼也沒做地上了馬車。
當馬車碾過泥濘的小路,緩緩駛過那抹倩影時,神樂真尋忍不住側頭,若有所思地望着與她擦肩而過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