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以後的北國,冷得有點無情。
黃雀躺在東國使臣在北國的别館裡,他仰視着散發着黴味的橫梁,看上去像在思考着什麼。
他的思緒在飄遠。
他想起風沙彌漫的大漠,想起和她在遠離故土的南國度過的最後一個冬天。
“哥,這就是雪嗎?”
靠在他懷裡的她,虛弱地望着山洞外漫天的雪。
西國從未下過雪,但西國人卻天生有着和雪一樣的白發。
他捂緊包裹住她的狐裘,這是他花光身上僅剩的盤纏,向路上遇見的獵戶買的。獵戶說這狐裘原本是他打算去鎮上賣的。但雪下太大了,去鎮上的路都被冰封了。
“南國很少下這麼大的雪,這都快趕上北國了……”獵人咕哝着走遠,很快就被白茫茫的雪花掩去了身影。
他沒有理會獵人,趕緊拿着狐裘回到他和她躲雪的山洞。
山洞的火堆旁,躺着虛弱的她。她身上穿着略微單薄的衣裳,但可以看出衣裳的料子很好。她的肚子隆起,一看就是懷胎十月即将臨盆的樣子。然而她那張蒼白的臉卻仍帶着幾分稚氣。
望着她瘦小的身子被火光籠罩,他未有遲疑地上前,用狐裘裹住她。
“哥哥……”她睜開眼,看向身上還落着雪的他,“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他摟緊她,“抱歉,外面的雪下得有點大,我回來晚了……”
她搖搖頭,伸手按住他的唇:“哥哥不要道歉,哥哥能回來,我就很高興了,真的。”
“傻丫頭,我肯定會回來的。”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我絕對不會扔下你不管,永遠不會。”
“嗯,我相信的,我相信隻有阿金哥哥不會離開我……”
聽到她喊他“阿金”,他微微一愣。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小名了?自從他和她的部落在戰火中變為廢墟,他為了尋回被擄走她,從遙遠大漠千裡迢迢來到這南國,這一路上他孤身一人,都快忘了自己姓誰名誰。
他滿腦子都是她,他最重要的妹妹——…
“哥哥,我的肚子好痛……”
她忽然發出慘叫,捂着自己的肚子顫抖不已。
他從片刻的手足無措,立刻解下腰帶遞到她唇邊:“咬着它,别咬着舌頭。”
找不到接生婆,也無法求助任何人,因為他們在逃難。
他隻能憑借着過去幫母駱駝接生小駱駝的經驗,去幫她。
“哥哥…你……怎麼哭了?”
明明疼的是她,但掉眼淚的卻是他。
“哥哥在恨。”
他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她,沒能阻止那些可惡的南國人和部落裡貪生怕死、吃裡扒外之輩。他仍記得自己從馬上摔落,眼睜睜地目睹他們搶走了他最珍視的她。
那時他流的血和淚,比現在還要苦澀,還要多。
“回去吧,少年。”
南國的大将軍像是不屑要他的命,那個男人騎在戰馬上,俯視着趴在黃沙上的他。
“現在的你還太弱了,你無法改變任何事。”
是啊,那位大将軍說得對,他太弱了,他改變不了任何事。
他救不了爹娘,更救不了她。
所以他恨,恨那些奪走她、輕薄她的人,恨自己無法将他們一一斬殺。
如今他再度尋回她,他也不敢乞求她的原諒。
而她就像知道他此刻所想般,忍着劇痛伸手輕撫他分不出是被雪水還是汗水沾濕的額頭。
“阿金哥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一刻也沒有……”
“不,你應該怪我的……”
“就像你永遠不會丢下我不管,我也永遠不會怪你!”她好似拼盡力氣,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清晰,每一個字都直擊他的心。
面對這樣的她,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低下了頭,深深地低下了頭……
伴随着嬰兒啼哭聲,帶着血腥味的雪與塵埃落定了。
“哥哥…他好像很健康……”她目光溫柔地望着他懷裡被他用外衣包裹着小嬰兒,“太好了……”
雖然他并不想用自己外衣裹着這孩子,但他若不脫外衣,她就要脫他給她買的狐裘。相比起來,他甯願委屈自己去便宜這個小兔崽子。
他讨厭這個孩子。
這都不需要解釋。
是,這孩子身上流的是所謂的皇族血脈,多麼高貴又多麼肮髒的血脈。
那種殺意是見到這小兔崽子第一眼就沖上他腦門的,若不是她在,他真有可能把這小兔崽子扔到雪地裡讓他自生自滅。
“哥。”她忽然出聲,拉回他的注意力。
他慢慢地轉向她,發現她褪去之前的溫柔,那張嬌顔雖然蒼白,卻多了幾分堅決。
他沒有看錯。
她神情冷靜地啟唇:“其實我也曾想過不要這個孩子,但我不甘心,我要複仇。這個孩子是我複仇的希望。”
聞言,他愣在原地,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為什麼我要遭遇這樣的事,憑什麼那些人就能随意決定我的生死,我不服啊,哥哥……”盡管字字含淚,她卻說得無比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