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這不對勁。
竹青摩挲着筆記本紙張,紙面在拇指和食指中摩擦,發出沙沙聲。
湯嘉岷,他周全,連高考出成績都會卡着時間第一個祝賀,聽說我進醫院不會不聞不問。遇襲住院、驚動警察,這樣轟動的消息,湯嘉岷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為什麼沒有表達關心?
竹青一點點整理思緒,不管是少年時代的湯嘉岷,還是青年時代的湯嘉岷……湯嘉岷……少年……
竹青心中突然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慌忙翻找起來,找出那個木盒子,拿出裡面的毛筆。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怎麼突然想起學毛筆字?”青年湯嘉岷脫掉西裝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
“技多不壓身啊,出國之前先備點才藝,不然教授讓同學們展示,多給咱媽丢臉啊。”
“咱媽?”湯嘉岷疑惑挑眉。
“哦,你不習慣這種說法,祖國媽媽~”
湯嘉岷笑了,“你肯定很适應俄羅斯,我記得他們有一尊很著名的雕像,祖國母親在召喚。”
“嗯嗯~我很喜歡俄羅斯,圓夢之旅。”
“那你也一定很喜歡書法。”
竹青搖頭,“談不上喜歡,合适。”
“為什麼這麼說?”
竹青沉吟了一會兒,道:“琴棋書畫,書最好入門。”
“哦,原來是為了短時間突破。放心吧,俄羅斯人懂什麼書法,隻要寫個大概,他們會鼓掌的。”湯嘉岷玩笑,“不過我很期待,什麼時候求你一幅墨寶。”
“突然文雅起來……你好奇怪,說起墨寶、斧正、借光之類的詞,比我這個土生土長的人還古典,可說起網絡流行梗,你又跟不上了。”
“可能網速比較慢吧。”湯嘉岷調侃:“小時候,我母親專門教過我,那時候他們感情很好,我母親并不以自己的國籍、文化為恥。”
“理解。上一輩人,都是雅緻人。”
“什麼時候出發?”
“16号早上八點的飛機。”
“16号?那天剛好和趙總約了看原材料基地。”湯嘉岷遺憾道:“不能送你,今天給你踐行,法國菜?”
竹青搖頭,“不啦,回去多練練,這可是要走出國門的。”
下班回家,竹青吃了一碗熱熱的湯面,開始練習毛筆字。她的實話沒說全,選擇書法,是因為它的入門成本最低的,不止時間,還有天賦、金錢。書法不需要高超的天賦,勤學苦練四個字,足以成為一個水平線以上的書寫者。在需要展示才藝的時候,免除尴尬,這是小鎮做題家最優的性價比。
在喜歡的人面前,竹青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缺點,更不願意欺騙他。
從此以後,湯嘉岷的很多禮物都與書法喜歡,他好像真的以為自己喜歡書法。
在他重新掌握大權之後,湯嘉岷送過她一套頂級的文房四寶,徽墨、湖筆、宣紙、歙硯,又是非遺又是古法的,聽說托熟人欠人情,才買到的手工定制。
竹青寫字用工業成品墨汁的,哪裡用得着這樣的好東西。可看到湯嘉岷送的禮物,依舊感到開心。
現在還開心嗎?竹青目光虛焦,看不清眼前的湖筆。她寫字是多年後的事情,為什麼現在送她湖筆呢?
竹青努力回想,當年,他們隻是不熟的同學,關系足以他主動合影、送禮嗎?
那個始終不願被承認的念頭,沉重地墜在竹青心上。湯嘉岷,可能也重生了。
如果,重生是老天爺開的金手指,是為了讓人彌補遺憾,那湯嘉岷是否也有自己的遺憾。
想起填志願那天,湯嘉岷和周琉月并肩坐在石椅上的畫面,竹青的心越來越沉,沉入水下,發出窒息的咕噜聲。
巨大的荒謬感侵襲了竹青,她抱緊雙腿,頭埋進膝蓋,用嬰兒蜷縮的姿态,允許自己軟弱。
片刻後,竹青拿出小靈通,編輯了一條短信:“明天有時間嗎?有事想和你見面談。”
小靈通許久沒有響動,竹青打過去,被挂斷,很快短信回複:“抱歉,正在忙。這兩天不太空,稍後我聯系你。如果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發短信也可以。”
慣用的推辭套話,模闆是自己在秘書處拟的衆多模闆裡給他挑的,最符合他思維邏輯的。
他知道自己重生了。這道驚雷在竹青腦中落下,他一定是知道了。
“小葉子,怎麼還沒睡呢?”門外,傳來竹林敲門的聲音,“是不是疼得睡不着啊?要是疼,爸再給你熱敷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