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晴跟沒事人似的進去了。
周賜禮頂着一張臭臉,心煩得開了窗子抽煙,他對她起反應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的預感。
仲延還站在原地,他咳嗽掩飾,不敢多問,隻說:“我知道你是有理智的人。”
“…………”
理智都快喂了狗,你太信任我了。
看周賜禮神色變得不太自然,仲延暗戳戳提醒:“不能亂了輩分。”
“…………”
當初還不是你把她托我照顧,誰能想到她現在變得這麼磨人。
一根煙抽完,周賜禮冷靜了下來,他回:“我姓周。”言外之意,跟你有個屁的輩分。
留下仲延一個人風中淩亂了。
“…………”
**
主動關注意味着想了解得更多。
周賜禮跟仲晴相處的時間不算多,但跟她待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永遠保留着三分退讓的餘地,真假話混得跟調制的酒一樣,烈與不烈全部取決于他的态度。
他逆着她來,酒變得很辛辣;他順着她來,酒變得很甘甜。
她和數據不一樣,周賜禮不想把和她的界限算得那麼清,他隻要知道她不會傷害他這一點就夠了。
周賜禮發現仲晴吃東西真得很懶,隻要帶殼或者需要用手剝的,她就算是想吃也不會動,因為不想洗手,所以她喜歡喝東西,一個千杯不醉的酒鬼。
他帶仲晴去了最初讓她難找的糖水鋪,以為她沒喝到,大媽無意間的閑談戳破了她的謊話。
“姑娘,這次喝幾杯?”
周賜禮調侃:“嗯,沒找到。”
仲晴心虛地摸着鼻子:“…………”
“你跟我交個底,究竟撒了多少謊,我不找你算帳。”
太多太多了,多到說不清了,對你的每句惡語相向都是謊言,想要你活下去是真的。
仲晴也學會了他那套用沉默來回應。
周賜禮低言:“什麼時候把涵漾的東西給我吧,仲三。”
知道趕不走她,隻剩下了這種方式。
他們都是驕傲的人。
“周賜禮,為了她——”
“辛苦你了。”
仲晴喉嚨輕微哽咽到了顫音。
所以她從他那得到的關心是介于莫涵漾的基礎之上,他的出發點從始至終都是莫涵漾,而不是她。仲晴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可悲,沒當臉的替身卻當了情感嫁接的替身。生出了被侮辱的無力感。
糖水甜得難以下咽,刺激得胃反酸了,她身體突然變得很不舒服。一路沉默無言,周賜禮送仲晴回到了筒子樓,她接連幾天都沒去上班。
謝徐陽用自己的方式在給她釋放善意,做菜會特意多做一點,他看她沒有動過,會說:“我做多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吃一點。”仲晴跟他道了謝,沒有吃,她現在心煩意亂得很,完全吃不盡東西。
仲晴翻着那盒裝有莫涵漾的紙箱,他和她回憶就這麼珍貴嗎?你就守着她的陰影過一輩子吧!一腳踹在紙盒上,紙箱半分沒動,她疼得倒在了床上,發出哀嚎聲。
越氣越想,越想越氣,她承認她嫉妒了。
本來不想看的,後來沒忍住,全部看了一遍。
仲晴喝了一夜的酒。
杯杯酒斬杯杯情,夜夜相思何其深。
活人真的比不過死人嗎?
002系統:[你說過,三個月感化不回一個人的良知,又怎麼能輕易消除另一個人的記憶]
仲晴:[是啊!是我太自不量力了,可以了嘛?]
002系統:[還有一個月]
仲晴:[我知道]
仲晴回公司上班前,先去了花店買花。她在花店門口擦肩而過了一個客人,覺得她有些眼熟,搜索記憶停頓了那麼三四秒,老闆急切的語速斬斷了她的思緒,“你又休息了…這次感覺沒有上次好………”
感覺是有意在打岔,像是在掩護着什麼。
但仲晴想起了,那名客人是在警局安慰靳詩甯的女警,仲晴又聯想起了上次的那通匿名的報警。她确實是和老闆一起在玻璃窗前目睹的,警察局和花店這兩個地并不同路,它們之間存在什麼必然的聯系嗎?
……局長?
仲晴凝視着老闆那雙暈染故事感的眼眸許久,一下抓住了記憶裡的熟悉感。
她先前所忽視掉的那種最不可能的存在性就這麼出現了在她面前,周賜禮的故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仲晴眼底的笑意不見底,“今天哪束花有活動?”
“洋桔梗。”
“好。”她說,“借用一下電話。”
仲晴打到了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話,封乙睦又幫她轉接進了周賜禮的辦公室。
“周賜禮,你不是想要我手裡莫涵漾手裡的東西嗎?我可以給你。你現在下樓,來對面洋房的花店。這是第一件事,當我男伴陪我出席姬書緣的生日宴會這是第二件事。”
“當然,如果你不做,她的東西我會燒,她在生海園的墓碑我也會砸。你看是你護得住莫家,還是我先讓莫家成為A市的曆史。你知道的,如果我和儲樂聯姻,我保證,第一個下台的就是莫家。”
002還是覺得這樣的她來得更加親切,完蛋了,它也近朱者赤近她者黑的變歪了。
電話挂得幹淨利落,周賜禮連見縫插針的餘地都沒有,她的回來在他的意料之外。
老闆面上閃過一個掩飾的微笑。電話裡跋扈的仲晴在現實下卻是一副冷清樣。她抽了兩支洋桔梗出來,付了一支的價格,眼眸裡噴湧着令人看不清的情緒,“人很快就來了,期待嗎?”她拭目以待了。
“什麼?”
“公主長什麼樣?”
店門的鈴铛輕響,周賜禮進門了,老闆先一步地望向了門口,仲晴全程都沒有擡頭,她低頭玩着手機。
周賜禮的藍眸的眼神和餘光隻抓住了仲晴的身影,他大步朝她走去,仲晴不打一聲招呼地直接避讓開了,彼此間疏離的像是陌生人。他們也曾熟絡過,親密過,見過對方臉上不帶僞裝的笑容。
兩次的橫亘都是他親自種下的,周賜禮認了。
除了喊他下來付賬,他想不到仲晴喊他下來的理由是什麼。
他跟老闆說:“結賬。”
“她,她結過了。”她的聲線裡透着緊張,生硬得手足無措。
周賜禮愣住了,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着她越變越小的身影,老闆指了一下闆上的活動,他見到“兩個人過來買一送一”,突然沉默得吓人。
他薄了她的臉,她就踩他自尊心。
這回連廉價都不是了,直接成免費……她的喜惡真的是坦率。
周圍桶裡的粉色系花朵都曾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周賜禮停在了她買得最多次的曼塔上,老闆遮掩住了眼眸裡失落光彩:“你和那位小姐都是兩個人,所以都可以買一送一。”
“這裡可以辦卡嗎?”
“可以。”
周賜禮口頭報了仲晴的電話号碼,給她辦了一張花卡,他說:“以後買花的錢直接從卡上扣吧,不用‘買一送一’了。”
後來仲晴再來買花,不僅刷着他的卡,依舊會把他喊下來,美其名曰參加“買一送一”的互動。
花店的老闆知道她不差錢,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仲晴惡趣味十足地回了一句“好玩啊”。
很符合她在外任性無理的瘋子人設。
老闆最近不做輪椅了,她穿上假肢後的身高和仲晴差不多,或多或少對她折騰周賜禮的舉動抱有不滿。臉微笑着卻擰着眉頭。
仲晴心知肚明,但不改。
她自以為是有要挾周賜禮的東西在手,殊不知,是周賜禮的心甘情願。
他知道,仲晴不會做出她嘴裡說出的那兩件無理的事,她都回來了,周賜禮又不想這麼放她走,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仲晴從前的抑郁症成了周賜禮能說服自己把她留在身邊最好的借口。
她沒有生病,生病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