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

四縱八橫的街道亮着萬家燈火，車流稀少，行人冷落，新年夜裡，該回家的人都在家中團圓。

海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高級公寓内，屬于冷盈的那一盞燈也亮着，看起來同樣燈火通明。

但與尋常俗世的團圓不同，那一盞亮燈的家中，隻有一個人。

被主人丢在地毯上的手機不甘心的鳴響十幾秒鐘，等不到主人的臨幸，幽怨地再度安靜下來，扮演着知情識趣的角色。燈光如水和着月色在屋内靜谧的陳設流淌。

尋尋不知年。

地毯上被暖黃鵝絨被包裹得密不透風的身影微微挪動，難得亂糟糟的黑發率先從鵝絨被裡冒出一個頭，緊接着露出一張冷清的面孔，随着她擡手順了順頭發，炸開的黑發又變成了柔順直亮的綢緞。

“……”冷盈拿起手機，微不可察歎了口氣。

新年夜，應酬總是很多。哪怕她躲出來一個人住了也不能免俗，小姑發來的問候微信是要回複的，還有一些工作夥伴的……就不理了。

冷盈盤腿坐在暖黃鵝絨被搭建的臨時小窩裡，挨個回複完畢，捧在手裡的手機又驟然響起鈴聲。

是電話。

冷盈的手指僵住，顯然不想接。

她盯着手機屏幕，直到電話到了時間自動挂斷，屏幕上方跳出來的氣泡消失，小小松了口氣，點進來電人同自己的微信對話框，發消息過去：“新年快樂，群姐。”

被她稱為“群姐”的人秒回了信息：新年快樂，但我打電話給你不是為了祝賀新年。

冷盈惆怅：新年啦。群姐，應該好好休息。

群姐又發來一條消息：你休息了，熱搜可不會休息。一個小時前我已經打電話給你了，你沒接，我猜你在睡覺。

……所以連現在醒了也被預判到了啊。

群姐同自己合作多年，是一位既可靠又有默契的工作夥伴，冷盈是想同她長久合作下去的。想到這兒，白皙指尖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構思着語言。

對話框另一頭的群姐顯然也猜到了她的心思，緊接着發來一句話：好了，不想看熱搜就不看吧。

群姐退了一步，但不多：左右還是那些破事，今天任檬上晚會帶了和你項鍊同款的戒指，主動炒的話題。

冷盈百般誠懇道：我和她真的沒關系。

群姐聽她這麼陳述過許多次，仍舊下意識确認道：真的？

冷盈微吐一口氣，多少有幾分無奈：當然是真的。群姐，如果不是你牽線任檬買了我的詞作，我和她不會認識。

冷盈說自己和任檬隻有工作上的交集，群姐是相信的。隻不過……群姐在微信裡同她抱怨道：任檬炒作得太過界。

是太過界了。

冷盈眉梢冷着，十分不悅。

但她沒有和群姐說自己的心聲，隻是安慰道：免費送來的熱度，受着好了。我這個月創作了一首新歌，明天發你，你看着聯絡。

用這句話給群姐的消息框收了尾，冷盈蹙着眉點進微博——她向來是不愛關注這些的。

人生在世上，要保持内心的安靜已很是不易，微博上信息紛紛擾擾，隻會将冷盈的心湖攪動，而不能讓她覓得安甯。

所以她不愛看。

微博上第一條就是任檬佩戴同款戒指的新聞，點進去實時廣場裡滿是女孩們高呼好磕的聲音。

……冷盈是真的無法理解。

自從任檬聯絡群姐說想要和自己炒作被拒絕後，她就再也沒有和任檬有過私下來往，有什麼好磕的呢？

銀質項鍊貼着頸間的肌膚，在冷夜裡已然被她的體溫暖過了。冷盈低頭将項鍊吊墜從溫暖的貼身衣物内取出，那是一片永恒不息與風纏綿的蝶翼，被制作者巧手精心定格。

這是她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銀色蝶翼在月光下飄散出水般的光澤，想起送禮物的人，冷盈原本被冷意充斥的眉目驟然柔和了，唇畔浮現出一絲微笑。

任檬費盡心機模仿制作的戒指，不過是一個仿品。

冷盈是有些生氣的。她覺得任檬的行為連帶着讓自己的正品也沾了髒污。

讓這份本該屬于藝術品的美，變成了任人議論的談資，變成了炒作的工具。

可當蝶翼翩然在她眼前時，她的心湖又因此恢複了平靜。

隻餘歡喜。

就像她見到她，總是會笑。

無法控制。

如同此時，如同此刻……

冷盈摸上心口，在甯靜的夜火中鼓動的聲音是如此清晰。

我确實有些想你了。

當分鐘越過一格又一格，當秒鐘快而緩慢的轉過一圈又一圈，我想起你的聲音，想起你的臉，還有你的笑。實在是很難不想你。

況且，今夜有些特殊。冷盈坐在地毯上，身上半披着鵝絨被，微微仰頭，側看向客廳的窗戶。

玻璃是透明的，夜是黑的，燈火是亮的。

畢竟是團圓的夜。

她在家中獨坐，燈火可親，卻也冷清。

冷盈靜靜坐了會，在某個瞬間，全身力氣驟然消散，仰躺下去壓垮了鵝絨被搭建的臨時小窩，暖乎的屬于被子的聲音在她耳畔奏響樂曲，整個人陷入松軟的鵝絨與毛茸茸的地毯裡。

喧鬧疏遠了她，她亦疏遠了喧鬧。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在此刻，她無從抵抗去直視自己的物種是人類這個事實。

直到……

直到被她放置在身旁的手機響起一串特定的鋼琴鈴聲。

清脆簡單，萦耳不絕。

蝴蝶停在她的指尖。

“盈盈，新年了。”

是視頻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