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合,一時間氣氛陡然寂靜下來。
林雨停頂着父母怪異的注視,若無其事放下公文包,來到林歸傘身後揉了揉她腦袋,語氣溫柔,“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争執的?”
說出這話的林雨停,卻在某天率先挑破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假象。
“爸,媽,你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為什麼這麼想?”母親一臉被戳破的尴尬,卻又竭力掩飾的模樣。
林雨停小時候就脾氣軟,心思敏感細膩還愛哭,用着這張被林歸傘戲稱為婷婷哥的臉,态度卻罕見地強硬。
“爸下班的時間變晚了。”
父親皺着眉不耐煩地說:“公司臨時有事。”
林雨停神色冷淡,“那您告訴我,為什麼回來的時候身上帶着陌生香水氣?”
“我還在您的口袋裡發現女性字迹的紙條,要我當場撥打紙條上的電話号碼嗎?”
母親實在聽不下去,拍桌而起,“行了,說得好像你爸幹了對不起我的事。”
“其實是我要他找心理醫生咨詢一些問題。”
“心理醫生?”林雨停困惑地問,“我們家有誰要看心理醫生嗎?”
父親雖沒有直言,可他的話語已經證明了答案,“你和小傘一起長大,感情好無可厚非。”
“畢竟你們沒有血緣關系,這份感情變了味也不到有違倫理的地步。”
“而且,正因你此前把她看作妹妹,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才會糾結自責,恥于表述卻又情難自禁。”
“這些我和你媽都不怪你。”
父親盡量以體貼耐心的口吻,“但是最關鍵要看小傘的意願,你近期的行為深深傷害到了小傘。”
“所以,我和你媽決定帶你去看醫生,疏導一下心裡憋着的情緒,等你想開了再回來見小傘好不好?”
林雨停愣住了,他擡頭仔仔細細審視父母的神情,不光他們一臉鼓勵,就連林歸傘也不再躲閃,而是大方朝他露出笑容。
他眨了眨眼,淚水轉瞬浸濕眼眶,順着白皙面頰滑落。
“爸,媽。”林雨停語帶哽咽,就像連日以來的委屈與苦悶終于找到了宣洩,“對不起。”
父母見狀連忙抱住了他,“乖,不哭,我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林歸傘覺得一家人不能隻有她被晾在一邊,腳步一跨也想加入這個擁抱。
這時,她卻見林雨停擦幹眼淚,眼尾泛紅,神色依舊悲傷。
“對不起。”
他褪去哭腔,再次重複着道歉,這次的語氣卻異常冷靜。
這大概是林歸傘人生中最漫長的時刻。
仿佛全世界按下了放慢鍵,她清楚地看到林雨停抽出藏在背後的小刀,伴随視野中銀光一閃。
父母茫然睜大眼睛,喉間多出一行血線,緊接着猩紅噴湧而出,鋪天蓋地。
林歸傘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下意識做出行動。
她抄起一旁的水果叉,沖着林雨停那張染了血,在她眼中猶如修羅惡鬼的可憎臉龐刺了下去。
皮肉外翻的傷口下,不是血肉,而是無數随呼吸一起一伏,鼓脹湧動的黴菌。
細密的菌絲海藻般向外探去,修補這具破損的人類軀體。
很快,餐叉刺出的傷口就已恢複如初。
林歸傘難以置信看着眼前這幕,手中銀叉哐啷落地。
“怪物。”她喃喃念道。
林雨停又露出那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你怎麼能這麼對你的哥哥?”
林歸傘固執地搖頭,“你不是我哥,你是一個怪物。”
養兄的身體早已腐敗,被不知何處而來的怪物侵占了皮囊。
她為這句不肯妥協的話付出了代價。
怪物肆無忌憚,将她囚禁在暗無天日的房間中。
林歸傘有關那段痛苦的記憶都已模糊,隻記得自己終于創造機會,費盡心思引開怪物逃出上鎖的門。
面對父母都已不在的家,牆紙上噴濺的血迹,與兩具端正擺放在餐桌前的白骨。
她一邊幹嘔,一邊撥打警局電話,發現沒有信号隻能挨個拍打着鄰居的門,向他們求助。
燈火通明的夜晚,一扇扇房門冷漠地緊閉,隻有其中一戶人家小心翼翼敞開門縫。
“救命!”林歸傘一把拍打在房門上,發絲淩亂,衣服上滿是污垢,神情是肉眼可見的驚懼與焦躁。
“我哥殺了我爸媽,還把我關在屋子裡。”
“他馬上就要回來了,發現我逃跑還不知道會做什麼,請你們幫忙報警,記得讓警察帶上槍制伏他!”
門後,這對夫妻中的妻子聽聞她的遭遇,卻露出尴尬無措的笑容,“你在說什麼呢?”
“你父母的事我聽說了,前段時間不幸遭遇車禍,你一時半會走不出來也很正常,可你哥這幾天向公司請假照顧你,還要忙着你父母後事。”
“已經夠辛苦了,怎麼能這樣想他?”
林歸傘如一座雕塑般滞住了,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配上此時亂七八糟的外表分外滲人。
妻子瑟縮了一下,隻聽林歸傘強笑着說:“對了,他是個怪物,肯定是他修改了你們的記憶!”
“我有證據的!”林歸傘慌亂地翻找手機相冊,“沒發現他與我明明沒有血緣關系,卻與我長得越來越像。”
她頓了片刻,“尤其這段時間,已經跟我一模一樣了。”
“他以前不長這樣的!”
林歸傘朝鄰居亮出了林雨停幼年的照片。
妻子實在聽不下去,一把搶過她的手機,将屏幕對着她,“你自己看看,人家從小到大就是這樣的,跟你長得像純屬有緣。”
林歸傘笑容僵在嘴角。
電子屏幕散發的幽幽冷光,在凄涼夜色裡照得她面容慘白。
林雨停幼年圓潤可愛的臉蛋,被手機頁面上這個陌生秀美的孩童替代。
林歸傘甚至發覺,她已記不清林雨停的面容。
說到底林雨停這個人是否真實存在過,她都不确定了。
她忽然覺得頭疼欲裂,死死抱住腦袋,弓下腰身,渾身細細密密發着顫。
林歸傘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這些天縮在窗簾緊閉的房間裡,隻要聽到這陣頻率,就知道是那個怪物回來了。
她瘋狂拍打鄰居合上的門扉,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
“救命!”
“救救我,不要讓我落在那個怪物手裡!”
她聽到緊閉的房門後面,那對夫妻中的丈夫小聲告誡妻子,“早說了不要心軟給這個神經病開門。”
“我剛打的電話叫她哥将人帶走。”
“林家那個養子也是,妹妹受不了打擊瘋了,不去治療還把人藏在屋裡。”
“我已經向社區投訴,明天就會派人将她強制遣送瘋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