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你認得?”程雪時的眉梢微微一顫,卻仍笑道,“不過是個小沙彌……我……我見他問你……”
“他問我?你如何說?”王亞離來了精神頭,臉上仍帶着笑,等着程雪時的回答。
王亞離雖然在笑,程雪時臉上的笑卻越來越難以為繼。
“我……”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殺錯了人——那半面佛、半面鬼的話多小和尚,或許就是王亞離口中的明秀……殺錯了人……這當真能說是錯嗎?一滴冷汗順着他的鬓角流淌下來。他殺過人,他從來不害怕殺人……甚或說,若是為了王亞離,殺多少人都使得的。這麼一想,他的心腸重又硬了起來,于是他的聲音也變得冷冷的,但仍在發顫,像是出現裂紋的冰面。
“我殺了他。”
“你……你當真……”王亞離的聲音也在顫抖,一把抓住了程雪時的手腕,他今非昔比,手勁兒大得如同要将程雪時的手腕折斷,程雪時手上吃痛,牙關緊咬。
“我不知道那是明秀……也不知道你們的交情……你從未和我說過!所以,所以他問起你的時候……”
“……我沒有和你說過?!你為、為什麼問都不問一句……就、就——”
“我不問一句?!現在是什麼關口!你的通緝令已經貼遍了大街小巷!光天化日,我如何問他?又如何信他!我又必須在一息之間殺了他,才就和方姑娘走脫!”
王亞離隻覺如墜冰窟,一時間想到明秀對他笑嘻嘻的模樣,那張又是清秀又是可怖的面孔,破舊的僧衣,和那個無論如何總是亂七八糟紮起來的發髻……幾乎令他眩暈,險些跌倒。那……那阿誦呢?他緊接着想到阿誦,一顆心如同給一隻手攥緊了、揉碎了,呼吸不暢,站也要站不住了……
程雪時手上一松,眼見着王亞離已經跌坐下去,腦中一片茫然,口中卻道:“你……你不曾說過……我如何知道……你為什麼不說?”
是了,為什麼不說?王亞離閉了閉眼。因為他不想跟程雪時講述他和阿誦在路上遭遇的一切……那些驚心動魄和點點滴滴,那些他對着明秀又喜愛又略帶嫉妒的複雜心情……他為什麼不想說?他為什麼執着于将有關阿誦與程雪時的一切分開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難道都是他的錯嗎?是因為他的這點私心,導緻了明秀的死亡……同時,他也錯估了程雪時的狠心……但是,程雪時的狠心,難道不正是為着他嗎?
他轉過頭,将眼角的淚水眨去了。
程雪時見他流淚,不知怎的,福至心靈一般,突然苦笑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現在覺得我心狠了?我殺他又怎樣!我們兩個扶持十年,不如一個你在路上遇到的‘新朋友’?還是說,這個小和尚,是那位童公子的朋友,才令你如此作态?怎麼,我殺了他,從此以後,你就沒臉去見童公子了,我說得對是不對?”
程雪時越說越急,已是雙目通紅,咬牙切齒。
“好,你對他狠不下心,你就把我押去跟他賠罪罷!”
說罷,他竟是擡起一掌,向自己心口拍去!王亞離哪肯見他動辄自殘,出手如電,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程雪時這才見到,他臉上淚痕交錯,幾如八年前第一次知道自己再不能提劍一般;這一掌本不是真要自殘,這一刻,那滋味卻還不如自殘!程雪時心下震動,竟然也紅了眼眶,嘴唇顫抖,仰天痛笑一聲,将他手一甩,自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