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你誤會我了。你想一想,你終究不是彌陀寺的弟子,你隻是帶發修行而已!我今日不光為了公務,還是為了見你。我前幾日路過你家,燕伯伯同我說,下月他們就把你接回家去!這不好嗎?你何至于為了這麼一群……攪進這渾水裡面……”
阿誦的眼睛盯着明秀和他手中的剪刀,耳朵又聽着和尚們的嘀咕聲和喜子們的窸窣聲。可是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去問明秀,他到底把宋汀州他們藏到哪裡了,到底會不會被發現?
但明秀和陸之寒,兩個人都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顧忌他。
“我答應過的。”明秀道,手在腦後一探,已經拆去發髻,黑油油的頭發還打着卷,落在肩頭,陸之寒心頭一緊,又要去拉他,又怕他激動之下用剪刀把自己傷了,可謂是投鼠忌器,“我答應了清妙老頭兒,守住這裡。而且……”
明秀一笑,笑容中不知道多麼的凄涼、孤寂。
“爹爹媽媽并不真的想要我回家。我都知道。今年,他們已經有了第二個兒子。我容貌盡毀、六親緣淺,所有的也不過你們兩個人、師父,和這間寺廟的小禅房而已。”
“小棠,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而且清醒。”明秀搖了搖頭,手中已經攥住一把長發,“我受夠了你在這裡作威作福,受夠了你殘害無辜……更受夠了你打着保護我的旗号欺壓侮辱别人……你放一放手,指頭縫裡露下來哪怕一點點慈悲,都可以讓很多人逃出性命……
“我不要再帶發修行了。佛祖以身飼鷹,而我不過是舍去一點煩惱絲罷了。”他目光如炬,将手一擡,陸之寒定在原地,竟是攔也不敢攔!手起刀落,一大把頭發已經一刀剪下!“我今日便遂了你的意,皈依佛門!”
“燕棠!”陸之寒猛然清醒過來,上前一步,就要伸手抓他,但是剪刀就在燕棠手中——這一轉,刀尖瞄準了他自己的喉嚨!
阿誦和陸之寒俱是一驚,電光火石之間,阿誦的劍已經出鞘,橫在陸之寒面前!
“你不要過來!”
“你也不攔着他!”
二人同時對着對方大吼一聲,陸之寒雙目通紅,把他二人看了又看,無比失望,閉了閉眼,胸膛仍劇烈起伏着:“他要出家,你也就這麼看着?”
阿誦一頓,說不出話。燕棠卻拉住了阿誦的袖子,搖了搖頭。
“我意已決。就算是紀哥同你一起攔我,結果也是一樣的。”
“……所以呢?”
“所以,你讓他們離開,從此以後,再也不要踏入這山門一步。”
兩隻拳頭在身側攥得死緊,陸之寒做了幾個深深的吐息,兩隻眼睛死死盯着明秀,而明秀同樣平靜、堅定地望了回來,明秀果真不是沖動,他既憤怒又冷靜,他……他已經想好了。
“今晚,我可以離開。但是,我不能為了……為了這件事,放棄洗硯司的公差。”
明秀點了點頭。
“我體諒你的苦衷。那麼,至少今晚,你走吧。我要你們退到彌陀寺十裡以外。”
“小棠……你……”陸之寒滿口苦澀,恨不能仰天長歎,簡直進退維谷,手足無措,腰彎得愈低了,“你讓我走,我可以依你。你要什麼,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給你……隻有……隻有皈依這件事,你萬不可沖動……你再考慮考慮……我,我之後再來看你。”
說罷,他竟是不敢再多看明秀一眼,轉頭就走,喜子們黑壓壓地跟上;陸之寒翻身上馬,嘴唇翕動幾下,終于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勒起馬缰。他走時,山門處隻留下一聲長長的歎息,喜子們綴在他身後,舉目望去,如同一片漆黑而無定形的,扭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