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又一次安靜下來,那股溫暖的烤鴨味道還未散去;桌上擺着三盅酒,但三個人都沒有醉。
“它怎麼就不會死?”半晌,胡鳳鳴靜靜問道。
“因為它根本就不是鴿子。”一直沉默的阿誦突然啟口,他一擡眼,目光居然鋒利如刀,“人人都說,你胡鳳鳴是‘鴿王’,可是誰也不知道,你最愛的那一隻并不是鴿子。它本是一種鷗,與尋常鴿子不同,壽命足有二三十年,你養了它才幾年,它怎麼會死呢?”
“病死、餓死、被貓撲了,都會死。”胡鳳鳴冷冷地說。
“你這麼愛那隻‘釣魚郎’,怎麼會讓它病死、餓死、被貓撲死?”
胡鳳鳴低着頭不說話,就這麼僵持了一陣,他突然站起身來。
“你們走吧。這裡不歡迎你們。”
“你的鴿子究竟還剩下多少隻了?”阿誦突然道,雖被王得意拉住了袖子,卻依然說了下去,“我自小長在順天,見過你的鴿子。你的鴿子最多的時候,一同放飛,幾乎可以遮天蔽日。可是從我們進來到現在,你的鴿子沒有看見一隻。”
胡鳳鳴咬緊牙關,這一次,他這個好脾氣的“鴿王”終于叫嚷了起來:“這和你們有什麼關系!出去!出去!滾!”
“——诶呀,這一大早的,是誰惹了咱們大名鼎鼎的‘鴿王’發這麼大的脾氣啊?”
那聲音輕輕柔柔,聽來卻又帶着一股活潑潑的神氣;四人俱循聲望去,隻見一粉衫子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揣着袖子從院裡向他們走來。他走路的樣子,就像是他才是這裡的主人。
王得意冷冷地瞪着他,不知何時已經咬緊牙關,但未發一語。
“童公子也在呢。”說着,翟紅藥已經跨過門檻,細眉細眼的,微微一笑,說不出的狡猾。
“你來幹什麼。”阿誦看了一眼王得意,這一眼飛快,幾乎叫人無法察覺,隻是他的語氣更冷了,“你跟蹤我們?”
“小的豈敢。”翟紅藥微微一欠身,“我不過是奉指揮使的命,到這裡來,挑幾隻鳥兒,送去給明秀小師傅玩玩兒。”
王得意的眼神轉來轉去,餘光之内,胡鳳鳴的嘴唇抿得死緊。
半晌,他終于垂下了腦袋。就像一顆熟透的果子,被風一吹,正挂在枝頭搖搖欲墜。
他說:“……翟小旗,跟我來吧。”
*
“現在,你知道‘鴿王’的鴿子都去哪兒了吧?”
王得意扒在鴿王大宅外的圍牆上,渾如一隻巨大的笨拙壁虎,向院内探頭探腦,盡管他什麼也沒看見,他又沒有千裡眼!
“你下來吧。”阿誦無奈道。他又不想跟着王得意犯傻,又擔心他一個不小心掉下來摔裂尾椎骨,隻好半步不離地守着,幸好四下無人,他也不必覺得過于丢臉。又或者是,他跟王得意一起丢臉的時候太多了,多到他不得不習慣。
“那個什麼翟小旗,”王得意挂在牆上,氣喘籲籲地冷笑,“恨不得去舔陸之寒的靴子。今天見了我,也不說抓我,又一個招呼也不打,全當沒看見。我怎麼不信,他就是為了幾隻鴿子來——的!”
說到最後一個字,他便從牆頭跳了下來,吓得阿誦一個箭步沖上來,王得意卻頗為潇灑地一擺手。
阿誦歎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我從沒在明秀那兒見過一隻鴿子。何況佛門重地,怎麼會随便他養鴿子?”
話又說回來,那隻“紅嘴紅腳”的鴿子,真就是鴿王的那隻嗎?可若不是……
“我也不信什麼‘釣魚郎’死了的鬼話。保不齊,保不齊就是被洗硯司拿去了……可是——”王得意摸着下巴,越是思考,眉頭便皺得越緊,“可是洗硯司,要一隻鴿子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