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州微微笑着看着他。半晌,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袖子。
“去吧。”
*
仍舊是那條蜿蜒的河道。但是這一次,沒有牛頭馬面為他們撐船。牛頭馬面隻将人帶下來,不把人帶出去。
仍舊是那座小小的鐘乳石庭園,也仍舊是那個半盲的姑娘。她似乎格外喜歡這裡,人來時,她在。人走時,她也在。
“你來送我們?”王得意見她在這裡,忽然倍感親切,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歉意,或許是替宋大哥感到歉意,又或許是别的。
方大姑娘不回答這句問話,反而說道:“下來的人很多。但是上去的人,第一次見。”
她雙眼依舊是那般霧蒙蒙的,身形瘦弱,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散。
“很奇怪嗎?”順着她的目光,他望向那條悠長彎曲的河道,遠處隐沒在黑暗中,看不見河道的盡頭,“說不準……下一次還有上去的人呢?”
方大姑娘向後退了一步,語氣輕飄飄的。
“不,不會有的。”
說罷,她便真如遊魂一般緩緩隐沒進庭園背後的黑暗裡,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這條河道去時比來時似乎更短。
但這次沒有牛頭馬面,王得意本想撐船,但阿誦投來一個讓他安分呆着的眼神。于是他隻好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盤腿坐了下來。
河道之内,隻有水聲和船槳偶爾碰撞在岩壁之上的聲音。王得意忽然感到有點不自在,沒有話題,他就會像屁股上長了火疖子一樣的坐立不安。
“喂,小紅。”他自然而然地叫了一聲,權當沒有聽見阿誦磨牙的聲音,“你爹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渾人。”阿誦言簡意赅。
“诶?這倒是新奇。”王得意終于找到了打發時間的辦法,已經擰過身子來,興緻勃勃地望着阿誦形狀完美的下巴颏,“他怎麼渾了?你說給我聽聽。”
阿誦的眉頭皺了起來,不情不願道:“……他,他自來清閑得很,不愛在家裡閑呆着。”
“閑不住便是渾麼?”
“那也不是。隻是他做事從來沒個輕重,鎮日裡不是去了彌陀寺,就是去了市井街巷……總是不肯讓母親派人跟着——”說到這裡,阿誦語聲一頓,自知失言,轉了個話頭道,“若是尋常玩弄些詩詞筆墨也就罷了。偏偏喜歡和那些個江湖強人交遊……故此他三日未歸,母親也未當真。”
“怪不得……要我說啊,他怕不是聽說了我的英名,也想和我這個‘江湖強人’認識認識哩!”
阿誦聞言,嘴角挑了一挑,聲音放輕了不少。
“嗯……說不定呢……”
二人順着四通八達的河道,一路回到了原來的入口——在一處小土包之中。他們找到了最松軟的那一塊,破土而出。
王得意眯了眯眼。正午時分的陽光正正好好直射進他多日未曾見光的眼睛,令他的眼中被迫流出了許多淚水。
如同墳茔中的軀體死而複生,他用雙手扒開泥土,半眯着眼睛爬了出來,深深吸入一大口新鮮空氣,爾後回身去撈阿誦。阿誦攥住他的手腕,比他優雅得多地三步并作兩步出了洞口。在經過了這半月來的悲喜跌宕之後,他們終于從地府爬回人間。
更為險惡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