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後,該醉的全都醉了。
王得意更是酒中餓鬼,多年來在關外飽受苦寒,要喝也隻有程雪時釀的米酒,如今趕上高興的時候,更是恨不得将壇中最後一滴也舔盡了。
張春雷不勝酒力,老早離席,由人領着,去他的住處了。
明明是陪酒的主人家,王得意喝了多少,宋汀州就喝了多少。但王得意已經醉眼朦胧之時,他卻依然清醒,沒有半分醉意。阿誦喝得本來就少,也沒有醉。
這地宮之中,明明住了很多人:牛頭、馬面、黑耗子似的張宗和、方大姑娘,甚至為他們做了這一桌晚飯的廚子……可一旦沒有人說話,就寂靜得可怕。比起地宮,更像是陵寝。真安靜,牛頭馬面在何處受刑?怎麼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王得意趴在桌子上睡去了。宋汀州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仍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風般的溫柔笑意,在阿誦看來,卻是十足十地紮眼。
“童小友,我這弟弟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阿誦從齒間逼出三個字。
宋汀州并不介懷,隻繼續說:“亞離自小無父無母,被他師父一人拉扯大,又孤身到襄陽求學……”他的目光一下子放得很遠,似乎已經自顧自地浸泡進久遠的回憶,“他自小少與人交遊,唯有一顆赤子之心,引人生憐……”
憐?這個字和誰挂鈎,也挂不到王得意身上去。
“你可憐他?”
宋汀州于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很有幾分怅惘的情愫。
“可憐?誰能夠可憐王亞離呢?誰也沒有資格可憐他。隻要他還握着劍。童小友,你沒有見過,你不會懂得。”說着,宋汀州十分愛護地撫了一撫王得意亂糟糟的發頂,“我見你年紀尚輕,想必從未聽說過他的名字,也從未見過他的劍……那當真是,一生可堪見一次的絕景。”
——他不喜歡宋汀州說王得意時的那種語氣。阿誦眉頭緊皺。
“那年他提一柄鏽劍上武當山,一劍動襄陽,整個武林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不知道的,不是聾子、就是瞎子。我們一同在襄陽學了一年的劍……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少年久遠的影子映在玉盞中的酒面上,隻是一個晃神,便消隐無蹤。
“童少俠,有些事情,沒有見過,便不會懂。”
阿誦不吃這套,欺霜賽雪的臉上仍舊冷冷的,如同第一次見到王得意時那樣冷。
“沒見過就沒見過。總比見了一次,便隻記得那一次,好上太多了。”話一出口,他心下古怪,不知道自己在和誰、和什麼東西較勁,不過他放任了自己,“你也看得見王得意的右手,他早就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
“王得意……‘枉得意’,他現在叫這個名字嗎?這名字不好,多凄清。”
阿誦額角一跳,閉口不言。
宋汀州見他不語,自然知情識趣,自嘲笑道:“我年歲大了。人一變老,話也跟着變多了。時候不早,我來帶你們回房吧。”
阿誦站起身來,但宋汀州離得更近,于是也更早地将醉得隻會嘟嘟哝哝的王得意架了起來,如同所有敦厚溫柔的兄長一樣。
經過一條燃着燭火的長長的走道,三人終于走到了他們今夜——或今夜後很長一段時間的住處。阿誦已經被迫習慣了這地宮的豪華:簡直就如一座地下的皇宮。他心中仍有疑慮,卻隻能按兵不動。
房門打開,三人都沒有動。
宋汀州笑了一下:“這是童小友的住處。”
阿誦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伸出手,要将王得意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