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康祁知道對方不可能一下子就懷疑他不是本人，心裡也不由一驚。

他按耐住臉上的神色，含糊道：“聽說村裡來人了。”

村長這才想起自己後頭還跟着外來人，總不能真叫人家一直在雨下頭等着，便暫且放下别的雜念，沖後頭憨厚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耽擱大家時間了。”

站在前頭的是個看似與村長一般年紀的男人，穿着體面，撐着把傘。他禮貌一笑，道：“不礙事。”

康祁則隻在這些人臉上大緻一略，直直看向最後方。

青年穿着一身運動裝，身形高大，在一衆四人裡突兀高出一截，些微碎發被雨水打濕粘在額頭，此刻正微微低着腦袋撥弄。

是他熟悉的人。

他視線略微一瞟，很快移開了。

等魏九陽察覺到什麼擡頭時，正巧看見康祁轉開視線。他心裡清楚，對方不能暴露與自己認識，可話雖如此，少年人心性總是直白又敏感，他竟生出幾分被朋友忽視的不滿和惶恐來。

但魏九陽不是什麼不知輕重的人。

他賭氣般也将腦袋撇開，過了半晌又自己哄自己，将這點别扭抛了個幹淨。

村長與那位叫做馮永言的男人邊走邊聊，交談甚歡——村長自以為的。

實際上，不過是因為對方在向下兼容而已。

康祁看得分明，也不曾打斷。等到了村中的辦事處，村長将來訪人員名字一一登記好，便開始安排住處。

風沙村偏僻，平素沒什麼人來，自然也沒有旅店，他們這些人隻能借住在村民家中。

村長先定下了馮永言的——自然是住在自己家。他一眼就認出來這人身份不低，平時是個養尊處優的，學識人品也好，他得好好招待人家，這活可不能讓别人搶了去。

剩下的三人中，那個叫高卉的戴眼鏡的女性自稱是醫生，知道康祁是村醫，屋裡還有個受傷的孩子之後，便自告奮勇要去幫忙。

魏九陽心裡暗暗嘀咕道：“這怎麼行？”

村長卻沒有一時拒絕。

風沙村不怎麼與外界往來，人們大多保守，陌生男女是絕對不能單獨相處的。可是這些人是從大城市來的，說不準人家那裡不講究這些呢？

康祁看村長的樣子，就知道他在猶豫，便帶着歉意開口拒絕：“抱歉，我……”

他沒說完，高卉已經發覺自己話中的不妥，連忙解釋道：“對不住，我沒想到。那你住處附近有人家嗎？我也是醫生，可以幫村裡人看看病，給你打打下手。”

她這話實則有些自謙了。

至少以康祁對自己身份的認知，此人實在不是個醫術多麼高明之人，不過是家中父親是村醫，所以自己才擔下了這份責任，從隔壁村到了風沙村來當村醫。

村長見狀，想了想，道：“他那附近住了個李玉蘭，人有些木讷，說話結巴，别的倒沒什麼。”

“那麻煩您了。”

村長便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一記，又安排起最後的兩個人。

魏九陽生怕另一個人跟自己搶，急中生智道：“我、我學護理專業的，也能幫忙。”

有人願意幫忙，村長自然是無不肯，可此事到底得看康祁意願。

他見村醫躊躇片刻點了頭，才又定下魏九陽的住處。

如今就還剩最後一個人了。

村長看着本子上的名字，念道：“羅——”他卡了一下，“羅、文？”

青年咂了下嘴，糾正他：“闵。”

“哦、哦，不好意思。”村長尬笑幾聲，沒聽見這人提什麼意見，便自作主張讓他住到李苗家去。

等一切安排完，村長又一一領人帶去住處，等剩下高卉跟魏九陽時，左右順路，他就将這差事交給了康祁。

高卉不是個話多的性子，似乎也不怎麼擅長客套話，說話頗有些直來直往。三人走在路上，她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個受傷的小孩怎麼樣了？”

康祁不知道這人如此關心李光高是真的因為醫者仁心，還是另有所圖。但玩家與扮演者總歸是同一陣營，他也沒必要隐瞞什麼，隻是礙于身份，他也不能明說，便道：“怪得很，你要去看看？”

高卉點點頭。

“那先帶你去玉蘭嬸子那打個招呼，再去我那。”

康祁實則不知道李玉蘭家是哪，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但是村長既然說住在他家附近，又是個女性，他就能猜到是哪戶，當即便帶着高卉和魏九陽走岔路繞了過去。

院門大開着，隐約能聽到些老舊收音機播放的唱戲聲，伴着雨滴砸碎在地面上濺起的細碎聲音，被切割的支離破碎，光怪陸離。

康祁揚聲喊了幾遍，收音機的聲音戛然而止，雨聲反倒愈發響亮，似乎是下大了。

屋裡走出個人來，穿着身樸素的棉布襖子，踏着布鞋，扶着牆走到屋檐下。

隔着雨幕，李玉蘭的面龐似乎也變成一半又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