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歡昏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來,張伯端了青菜粥上樓送到床邊,禦歡費力地掀開被子,動一下渾身都疼,疼得眼眶都紅了,也隻是吸吸鼻子。
張伯将粥碗放到床頭櫃上,臉上一如往常端着和藹的笑容,隻是眼裡多了些心疼,語重心長地開口:“好多年沒見董事長發這麼大火了,上一次脾氣這麼差還是跟老董事長吵架的時候,從那以後,董事長就再也沒回過家,一頭紮在工作裡就是對自己也不上心。”
禦歡一扭一扭地坐起來靠在床頭,伸手端起青菜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輕聲問:“他跟家裡不和嗎?”
張伯歎了口氣:“哪裡是不和,簡直勢如水火,董事長上有原配夫人所生的兄長,下有新夫人新誕的幼弟,唯有他不得老董事長心意,自小活得艱難,幸得外祖家小舅舅王家小公子護佑才得以長大成材。”
禦歡靜靜地聽張伯絮叨,突然插嘴問:”您跟他很久了嗎?”
“我是自夫人在世時就跟随着,親眼看着董事長出生,本來是在唐都宅子裡的,小少爺您來了才被特地安排過來。”
“董事長面冷心熱,沒帶過孩子,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就更不懂得照顧人。”
“昨晚實在是太危險了,如果小少爺沒有及時打電話給我,如果路上堵車我沒能及時趕到,那後果将不堪想象,董事長趕過來的時候臉都吓白了,他好多年不曾害怕過了,小少爺您是真吓到他了。”
張伯吧了口氣,眼神帶着鼓勵:“怎麼說他打人都是不對,您該下去找他,讓他跟您道歉。”
禦歡喝粥的手一頓:“他沒去公司嗎?”
“沒,昨晚親手給您上了藥,心疼地守了大半宿,早上給學校那邊請了一周的假,也沒去公司,飯也沒吃,一直在書房裡沒出來。”
張伯朝禦歡笑了笑,像是看不到禦歡手裡空着的碗,轉身朝門外走去。
禦歡掙紮着起床換上衣服下樓,去廚房放碗的時候,看到竈台上煨着的瘦肉粥眼睛閃了閃,拿起大碗舀了大半碗端着朝樓上走去。
禦咨度的書房門緊關着,禦歡敲了敲,裡面傳來聲音:“進。”
禦歡推開門進去,禦咨度眼睛離開電腦,眼裡詫異一閃而過,原以為挨了那麼一頓打總是要鬧一鬧等着他去哄的,倒是沒曾想會主動上門來。
“吃粥嗎?”
禦歡把手裡的碗往前遞了遞,禦咨度敲了敲桌面,禦歡把粥放到桌子上,禦咨度看着禦歡問:“疼嗎?”
“疼”
禦歡實話實說。
“疼就對了,長記性。”
“禦歡,昨晚但凡張伯去的晚一些,那種摻了毒品的酒一樣也會灌進你嘴裡,也許還不止,人性的黑暗和龌龊不是你這種未成年所能想像的,你是想提前見識嗎?”
禦歡眼裡有些迷茫,喃喃問:“那何時瑞要怎麼辦?我不去他就一點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禦咨度深吸口氣勉強壓下胸膛裡的火浪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他要輕易進入别人的場子落入圈套那就是他蠢,他若折了自有他的父母去折騰,你隻是個孩子 ,你還未成年,不需要在這種時候為了所謂的朋友義氣強出頭,凡事量力而行,你會把自己搭進去還不一定能救得了人,站在邊上打電話報警搖人就是盡義務,你也是個孩子 ,不需要去為别人的人生負責,幫得了是情義,幫不了是天意,沒有人會責怪你,也沒有人敢責怪你。”
禦歡咧嘴扯出個極淡的笑,狐狸眼裡純粹又透澈,認真開口:“好的,我知道了,您别生氣,以後我會注意的。”
“過來。”
禦歡走了過去,禦咨度伸手摸了摸禦歡頭頂:“乖一點,保護好自己。”
禦歡點了點頭
中秋節那天,禦咨度訂親了,對方是烨城霜州賀家的小女兒,比他小六歲,禦咨度今年二十六,對方二十。賀家是霜州首富,家族企業東悅集團,是霜州龍頭老大,對上禦咨度的鑒律集團,卻是完全不夠看。
深夜,禦咨度回到意歡居别墅,醉意泛亂地在樓梯間跌跌撞撞,禦歡聽到動靜打開門,站在樓梯口,一眼望見禦咨度醉意濃綢的雙眼泛着血紅的森寒,腳步錯亂得像隻冰原上的孤狼。
禦歡快步走到樓梯間雙手扶住禦咨度左手,讓他整個人靠着自己,緩慢朝主卧走去。
十六歲的禦歡矮禦咨度整整半個頭,整個人很穩,很有力量,扶着禦咨度一路都不會顫一下。将人扶到床上躺下後,準備去倒杯熱水,被禦咨度一把扯了回來,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禦歡覺得多少有點頭昏腦脹。
“你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離開我?”
禦歡怔了下,而後說:“大學畢業我會參加工作,如果是您的要求,現在離開也可以。”
“呵呵”
禦咨度突然笑了兩聲,神情透着莫名的諷刺,“果然是要走的。”
感覺到手被松開,禦歡跑下樓,倒了杯溫水端上來,扶着禦咨度喝下,又幫人脫了衣服和褲子,隻留條内褲在身上,擰了熱毛巾擦拭好身體,再蓋上被子,調好房間溫度,才關門退了出來。
迷迷糊糊間,禦咨度想,怎麼就不能養一輩子呢,養大了就要單飛。
第二天醒來時,禦咨度掀開被子,看了看光溜溜的自己,簡直了,合着衣櫃裡那一溜兒的睡衣都不能給他來一套。
穿戴好下樓,禦歡正将小米粥往小碗裡舀,清晨的光輝透過落地窗,斑駁的照在他身上,少年獨有的青春氣息在臉上微黃的絨毛裡,折射出細碎的柔光。
“您昨天喝醉了,以後應當少喝些酒的,傷胃傷心,還會頭疼。”
禦歡将小米粥分一碗推到禦咨度面前,自己則坐在他對面夾起煎餃一口咬掉半截。
禦咨度還沉在他那句“傷胃傷心”字眼裡,“嗯?”了聲,沒回過神來。
禦歡很快将小米粥喝完,說:“您昨晚哭了,那模樣,委屈得像是搖了半天尾巴卻沒吃到一口的二哈。”
禦咨度傻了,一口咬在舌頭上,卻感覺不到疼,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這小屁孩是要翻天麼,平時悶得像個鋸嘴葫蘆似的,現在竟敢這麼說他。
“呵呵呵.....”
禦歡第一次看到禦咨度呆傻的蠢樣,不自覺笑也聲來,清淺如遠山般的雙眉随着笑聲一跳一跳地,展露出活力的靈動,微咧着嘴角雙頰微鼓,剝弱了往日的呆木,添了一份可愛,一雙狐狸眼裡細碎的笑意光芒灼灼。
禦咨度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禦歡,很少年,很活力,很可愛的禦歡。
禦咨度很喜歡這樣的人,但他成不了這樣的人。
唐都禦家,世人眼中的豪門世家,從來都是他厭惡的根源,幾百年的傳承世家,内裡的腐朽,是世人難以想象的陰暗。
禦家前代掌家人,他的父親禦之堂,在鑒律集團資金鍊斷裂的情況下,抛妻誘娶了天權偉業王家的小公主,也就是他母親,婚後,心内覺得對不起前妻,懷着那份愧疚與其藕斷絲連,孕期更是縱容前妻登堂入室,氣到他母親流産,在醫院匆忙生下自己後,撒手人寰,可不到一年,他便又再娶幼妻,三年後生下幼子。
禦家三子,長子禦咨桓,第一任妻子所生,是禦之堂心懷愧疚,從小捧在手心裡的孩子,幼子禦咨意,是現任妻子所生,是禦之堂放在心尖尖上寵着的孩子,唯有自己,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可就是這麼個不得他歡心的人,十九歲,坐上了鑒律集團最高的那層樓,最中心的椅子。
禦咨度這輩子都會記得,禦之堂氣急敗壞的質問,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的眼神,那一句句:“你怎麼敢,怎麼能,怎麼會,拿走不屬于你的東西。”
當時他怎麼講的,他好像是說:“父親,鑒律集團的股份,您占30%,母親占20%,我占30%,您說,這份家業,我是拿得,還是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