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衍掩于衣袖下的手握成拳,垂着腦袋,“一開始,母後跟我說了。”
“但我不是存心騙你,我是真的把你當成阿姐。”
阮阮磨了磨後槽牙,“真的?!”
成衍擡頭,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真的,除了這件事,我沒有别的事情瞞你。”
“阿姐,你真的要走嗎?你若真的走了,這偌大皇城就隻剩我一個人。”
阮阮沒有答他,心裡記挂着另一件事。
“你母後有沒有跟你說過,對我下毒的事情。”
成衍聞言瞳孔一陣顫動,眉心成川,抓着她的手臂急切問道:“什麼毒?
看成衍的神情,林沐瑤并不曾将此事告知,阮阮的嘴角微微下垂。
“四年前,先太後要我替嫁,怕我不從,給我下了毒藥,後來林氏倒了,她說到你成年之日,會有人送來解藥。”
成衍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細細思考,能送解藥的人必定是林氏舊人。
會是誰?
是那個人嗎?
倘若那個人手握解藥,必然會用來對付皇兄,但他從頭到尾隻字未提。
那麼,最大的可能那個人并沒有解藥,也不知道這回事。
“阿姐,這件事都有誰知道?”
“除了李徽容姑娘,就隻有你。”
成衍神色嚴肅地點頭,自己想争權不假,但不能拿着阿姐的性命去争。
“這件事,不要再對外人講,毒藥的事情我會查,你安心走,往後萬事有我。”
“剛才還舍不得我走,怎麼現在又要我走了?”阮阮歪着頭笑他。
“先前我不知道還有這回事,宮廷艱險,人心難測,還是宮外安全。”
阮阮摸了摸他的頭,“陛下好像忽然長大了,去年這個時候,都還隻會拉着我堆雪人呢。”
成衍拿下她的手,卻沒放開,松松地拉着。
“你相信皇兄是真心要放你走嗎?這可能隻是一種試探。”
阮阮抽回手,貼着手爐取暖。
或許是試探,但她看到了這些試探背後隐藏的真心。
殿下與她不同,他習慣了用試探來表達真心,也習慣了多疑多思,但這并不是他的錯,因為這是君王本色。
“或許是吧,”她看着眼前的成衍,或許終有一天,他也會變成那樣,迷失在皇權之下。
“陛下,我前些日子看話本子,講前朝有一位貴妃深得皇帝寵愛,但江山動搖,皇帝不得不賜死貴妃,但他不忍心,隻好騙貴妃這藥隻會假死,你說這其中有沒有真心在?”
成衍不語。
阮阮也沒期待他能答,畢竟就一個十來歲的小孩。
“她知道那是真的毒藥,于是在服毒前,剪下一縷青絲放在香囊中贈與皇帝。”
“她不恨皇帝嗎?”成衍問道。
“毒藥是真的,但愛也是真的,所以她才會剪下青絲相贈,”阮阮緩緩道,“皇權面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不能以純粹的愛恨來衡量。”
“所以真心也好,試探也罷,都沒有關系,隻要我們心裡清楚,心裡過得去,就可以。”
阮阮以為她講清楚了,其實沒有,反而成衍誤會了,但此時的她并不知道。
“好了,故事講完了,我也要出宮去了,”阮阮笑嘻嘻地又摸了摸成衍的圓腦袋,“真圓,手感還怪好的。”
成衍忍氣吞聲,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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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處理完政務後,徑自到了西暖閣的寝殿。
庭院寥寥,寝殿空空,隻剩下一隻好吃懶做的肥貓。
連貓都不要了。
成衍走到梳妝台前,玉钗靜靜地躺在妝奁裡,映着燭火發出冷淡的光。
他拿起那支玉钗,問道:“她可曾帶走什麼?”
“姑娘走時帶走了一隻香囊,給殿下留下了一盒蓮子,”呂常彎着腰,揮了揮拂塵,後面的小太監呈上來一隻檀木錦盒,一打開,裡頭是白生生、圓滾滾的蓮子。
成衍看了一眼,并沒有拿。
呂常見狀,使了個眼色讓小太監趕緊退下。
成衍在梳妝台前的繡墩上坐下,燭光搖曳,他的臉龐一半明亮,一半陰影,手指一下一下輕輕地敲擊着,聲音單調而重複,在這寂靜的空間裡,滋生出不安與恐懼。
什麼都沒帶走,但他卻覺得空蕩蕩的,隻剩一顆沒人要的心在胸腔裡“咚、咚”地跳動着。
寂寥與茫然感将他層層包圍,從頭到腳都很冷。
擡眼看向鏡中的自己,眼睫危險地輕斂,突然揚手将妝奁猛地砸向鏡面。
“砰” 的一聲巨響,鏡面四分五裂,鏡中映照出無數隻眼睛,尖銳的碎片飛濺開,钗環首飾碎落一地。
呂常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出宮。”
呂常微微擡頭,殿下朝服的衣擺從身側劃過,上頭的金線熠熠生輝,卻有一滴又一滴鮮紅的血液落在上頭,蜿蜒而下,如一條條扭動的赤蛇,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