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從望金樓出來,明月高懸于空中,香車寶馬安靜地在酒樓門口等候。
林熙攏着狐裘走在成煦身側,馬車門簾一掀開,淡淡的桃花香氣飄了出來。
上馬車之際,成煦伸手扶了林熙一把。
林熙回頭,眼中閃過疑惑,“多謝殿下。”
成煦眉眼平淡,面色如水,好似隻是見她腿短,出手相助一般的自然。
已過宮門下鑰的時辰,馬車徑直往王府去,明早再回宮。
林熙對這樣的安排十分滿意,一到王府就迫不及待地往伏波院行去。
和多月不見的珍珠厮混片刻,她握着珍珠白絨絨的兩隻前爪,貼貼它的額頭。
“帶你去見殿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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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年多來,林熙第二次去往殿下居住的院落。
第一次是她剛嫁進王府的時候,坐在轎攆裡忐忑不安。
生怕傳聞中沙場裹屍的殿下會将她生吞活剝了。
如今她安安穩穩地坐在轎子裡,抱着又白又軟的珍珠,心境與三年前已有了些不同。
轎子緩緩落下,宮人輕手輕腳掀起轎簾,林熙欠身,彎腰走了出來,一擡頭就看到殿下靜立在一株槐樹下。
長身玉立,清風朗月的翩翩君子。
春天的夜風帶着涼意滑過林熙的臉頰,她看了看自己右手的食指,那裡留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有恩必償,有仇必報,若她是殿下,當年的那一刀該插進胸口。
她将珍珠遞給随侍的宮女,又拿過一個檀木漆金的小食盒,撩起一點裙角走了過去。
“殿下,春夜尚寒,您的咳疾好些了嗎?”她款步走到他身邊,亭亭而立。
成煦身子筆挺,一襲石青色的大氅披在肩頭,漆黑如墨的雙眸像是浸過冰水,涼涼地看向林熙。
她的眼裡沒有他熟悉的畏懼與讨好。
“太師夫人送了我一瓶枇杷膏,”林熙打開食盒,雙手捧出一碗溫熱的枇杷雪梨水,“她說,當年老太師入獄後,她就在庭院裡植了一棵枇杷樹。”
“這枇杷膏就是那棵枇杷樹結的果子制成的,”林熙将溫熱的小盅遞了過去,“殿下的救命之恩難報,聊表點心意吧。”
成煦負手而立,絲毫沒有伸手接的意思。
他微微颔首,眼睑低垂,在她的臉與手之間緩緩遊移打量。
林熙拿起小湯匙喝了一口,“沒有毒。”
成煦這才接過她手裡的小盅,刹那間,溫熱的暖意充盈掌心、指尖。
“你是又闖了什麼禍嗎?”他的臉色仍舊冷冷的,看着手上的這盅枇杷水不置可否。
“林熙是王妃,理應照顧殿下的身體。”
成煦輕笑一聲,顯然不相信這句話,也不相信林熙。
然而,他還是拿起小湯匙,舀起一小勺,未送到唇邊,便被林熙攔下,“這個我方才用過了,換一個吧。”
成煦微微一怔,握着湯匙的手短暫地停頓了下,後放下小湯匙,直接端着小盅幾口喝了下去。
清甜的暖流從口腔滑向五髒六腑,驅散春夜的寒涼。
旁邊的林熙又抱起了她那隻貓,一下一下地捋着貓毛。
他像是被這片刻的安甯所蠱惑,一向心思叵測的人竟給了一點額外的提醒。
"老太師年邁,你和成衍若有是其他的心思,錯個人禍害。“
“你要記得自己的立場。"
原來他都知道。
林熙身子一僵,手上失了力氣,珍珠“喵嗚”一聲,跳了下來。
它兩隻後腿站立,兩隻前腿親昵地抱着成煦的大腿。
腦袋還撒嬌似地蹭了蹭,甜膩地“喵喵喵”叫着。
有些好色,有些谄媚。
“公貓母貓?”成煦垂眸盯着腳上的撒嬌活物,語氣中帶着嫌棄。
林熙還在思考他方才的話,怔愣着回神,答:“母貓。”
成煦很輕地嗤笑一聲,那笑聲像是在喉嚨裡滾了一滾,又消散在夜色裡。
他俯身拎起貓,扔回林熙懷裡。
這是第二次殿下與她講立場。
第一次她将那解讀為警告與威懾,隻有滿心的畏懼和恐慌。
但是如今聽這句話,似乎在冷硬的背後,她察覺到了一點點善意。
她微微仰起頭,帶着探究的眼神看向眼前的這個人,
夜風徐徐吹過,槐樹枝葉随風搖曳,送來淡淡的幽香,萦繞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