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春華搖頭,經他這麼一提醒,連忙又手腳并用地爬得離他遠了點。
“……行了,你走吧。”殷素問一言難盡地看着水泥地上拖出來的那道水漬,“我們也會轉告餘先生千萬别再去那邊的,多謝你的——呃,好意了。”
水鬼對這道逐客令簡直求之不得,爬起來就往樓下跑。他的身影在中途就消失了,隻剩下兩隻靴子在台階上“噔噔瞪”地跑,以那飄忽的步法,不難想象之前到底是怎麼摔了一跤。
他還在想對方臨走前的幾句話,從出家門到現在,除了一位名不副實的新郎官以外,究竟招惹了什麼呢?
餘姚也不由擔心地看過來,“老幺啊……”
“沒事兒。”殷素問回過神,“你先送我回酒店吧,來是我自己來的,回去可得包回程啊。”
他有意插科打诨,餘姚隻得痛快應下——沒辦法,這方面實在幫不上忙。更何況他自己就是道士世家出身,如果這都解決不了,普通人更是愛莫能助了。
餘爸餘媽對兒子光在微信上知會一聲就把同學送回去的行為有點微詞,特别是在聽說了這起靈異事件姑且算作落下了帷幕之後。他們堅持要請他再下趟館子,盛情實在難卻,殷素問推說有事要忙,等過幾日再說。
也不算摻假。
回到酒店以後,殷素問清點了一遍家當。他取出那把從爺爺書房“借”出來的桃木劍放在台面上,又拿上自己專門改造過的拂塵,躍躍欲試地在掌心敲了敲。
他這拂塵可大有名堂,握柄表面上看起來和尋常的差不多,實則偷偷換成了特制的鋼棍。要是走夜路遇上劫财的,照着胳膊一棍子過去打不斷也得半殘。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放在這兒似乎不太恰當,但在不知潛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的情況下,出手“護”了他幾次的還稍微靠那麼一點譜。
殷素問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眼前的鏡子。
鏡面映出的青年是他最熟悉的樣貌,他神情平靜地凝視着自己,同時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客房裡有完整鏡子的隻有這間浴室,他打定主意今天必須要跟這個纏住自己的家夥有個決斷。
鏡子是陰氣聚集之所在,就算别的溝通不了,他也能借它看出對方的真面目。
燈光開了最弱的一檔,堪堪照亮了貼在鏡面兩側的黃符。朱砂深紅如血,在昏黃中籠着層格外的陰森暗色,殷素問閉了閉眼,喃喃地念出了聲。
“三部生神,八景已明。”
“陽不拘魂,陰不制魄。三魂速至,七魄急臨。”他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回蕩在這密閉空間内,連燈光也恍若無風自動的燭火,産生了些微的閃爍,“從無入有,分明還形。”
“沈聽風,”他問,“你在吧?”
沒有回應。
看來這家夥是打定了主意要裝死——呃,雖然本來就是死的,殷素問不死心地重新念了一遍,除開頭頂的鏡燈閃了兩下,再無任何變化。
切。
殷素問撇撇嘴。
不見就不見嘛。
他正欲轉身,餘光忽然瞥見了立在自己腿後的一抹黑影。
“……?!”
意識到來者不善的那一刻,殷素問顧不上回頭去看鏡子,當機立斷地反手一劍,直接捅向特意擺在旁邊的牌位。
他桃木劍尖直指亡者名姓,分明瞄準了位置,卻親眼看着它從旁邊擦了個空。一計不成那就再施另一計,不等站穩,他幹脆趁勢去劈那面鏡子,可是緊随其後的是腕上突如其來的沖擊。黑影飄然而至,桃木劍在同時脫了手,在瓷磚上摔出清脆的響聲,打着轉滑到了門邊。
殷素問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虎口震得發麻,還想去抓另一側的拂塵,偏偏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攥住他手腕的力氣大得驚人,他僅憑這個就可以确信,這與壓他在門上的是同一“人”。火光映進殷素問的瞳孔,他貼在鏡上的符紙從最下方開始自燃,即便如此,他依然沒有束手就擒的打算,對方又執意要将他逼進死角。鏡燈在兩者的争鬥下忽明忽暗,殷素問隻在閃爍間辨認出模糊的人形輪廓,拉扯中便向後踉踉跄跄地跌去。
手肘猛然撞上了金屬質地的硬物,殷素問痛得眼角都沁出濕意——他很快發覺那不止是淚水,熱水傾瀉而下,淋浴噴頭将他從頭頂到衣褲澆了個透。
衣服濕漉漉地黏在身上,半透明的布料下看得出線條的形狀。他渾然不覺背後已貼上冰涼的牆壁,腦海裡想的是留作後手的幾道破魔咒徹底告吹,然後就看見那黑影俯下身,冷意就随之壓住了他的下唇。
殷素問在刹那間瞪大了雙眼。
震驚、不可置信、憤怒在他眼中交替着閃過,他想要伸手去推對方的胸膛,反被牢牢扣在了頭頂。
……他守身如玉整整二十多年的初吻!
從那雙唇傳來的是死人特有的冷硬,它在用力地輾轉,像是要在每一寸都刻上獨屬的印記。
但這個親吻來得實在太過突兀,他的牙齒磕在嘴唇内側,疼得他含混出了聲。對方似乎也有所察覺,短暫地離開了他,殷素問一動不動地靠在牆上,随着距離的拉遠,他終于看清了名義上的“丈夫”的真容。
殷素問有些怔忪。
與他以為的“做出這等行徑的一定是個面目可憎的小人”不同,那眉眼無疑是很英俊的,甚至比他見過的很多人都更好看——如果換個場合,他也許可以對對方青眼有加。但這面容透着了無生氣的蒼白,瞳仁也比常人更淺,它們空茫茫地飄忽着,終于定格在他的臉上。
錯愕之間,殷素問感覺到對方用擡起的拇指摁住自己的下巴。他不明所以,措手不及地被扳着張開了嘴。
厲鬼靜靜地凝視着眼前之人。
深褐色的瞳孔中時而混沌,時而有一閃而過的清明,但當注視到對方唇間被迫露出的那一點嫣紅時,終于完全轉為了晦暗。
他低下頭,不容抗拒地含住它,将所有言語都堵回了那雙軟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