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毫無反應的吸頂燈管幾乎在鞋底踏上地面的同時亮起,午夜時分的昏黃燈光照亮樓道,聲音登時消失了,但殷素問直直地注視着它原先傳來的方向,看到了投在門前地墊上的一片陰影。
那是一雙濕漉漉的防水膠靴。
瞧上去有些老舊了,靴口的邊沿開着幾道裂痕。它像是已經在水裡浸泡了很久,鞋面上都挂着糾纏不清的水草。
靴子離門很近,底下就是餘姚家新換的地墊,水漬慢慢從縫隙間滲出來,浸滿了整塊墊子,又讓旁邊的瓷磚地面都染上了發暗的水色。
看着那像是要貼上門闆的距離,殷素問意識到了一件事。
它在用自己的腦袋,朝着那扇防盜門一下接一下地撞。
僅僅一次眨眼的功夫,他看到靴子倏地調轉了方向。
與方才完全相反——鞋尖朝外,鞋跟朝裡,不偏不倚地直對着他,突然飛快挪動了起來。
它邁的步子很快,在瓷磚上留下了接連不斷的濕漬,倏忽間就要沖到他的面前,殷素問一凜,畫好的符紙已夾在指間,隻待那一刻的出手時機。
等等——
哪裡不對勁。
錯愕的一瞬間,他感受着這股飛一樣的小旋風從身邊刮了過去,那雙防水靴在途經樓梯間時猛地一轉彎拐進去。站在殷素問側後方的餘姚還沒“诶——”出來,像是踩到什麼濕滑東西的“呲溜”聲就尖銳地劃破了空氣。
有重物在翻滾、跌落,那撞擊的聲音剛一落下,他倆就聽見一聲哀轉久絕又餘音繞梁的:
“啊!!!”
殷素問:“……”
餘姚:“……”
啊???
殷素問原地沉默片刻,在餘姚欲言又止的眼神中,無語地指指樓梯,“下去看看。”
眼下這慘叫應該隻有他們兩個聽得見,全樓上下的鄰居連反應也沒有。餘姚在微信上安撫了一下父母,連忙收起手機跟上去,那套着靴子的家夥滾得還挺遠,他們下了整整一層樓,才在台階的盡頭看見了一雙歪斜着的黑色膠靴。
隻是那靴口不再是空蕩蕩的了,大概是因為吃痛,鬧怪的鬼魂現了形。他正躺在地上捂着腰“哎喲哎喲”地叫喚,外表完全符合一個水鬼在人們心裡該有的特征——腫脹而漂着綠色的皮膚,爆出血絲的外凸眼珠,以及和靴子上一樣的、挂住頭發的水草。
怎麼說呢……
說來有些不禮貌,但實在很像發面饅頭。
再像發面饅頭,對于餘姚這樣頭回見鬼的普通人還是有點超出接受能力了,他邊捂着嘴邊用樓梯扶手撐着發軟的雙腿。殷素問發現自己的心理素質可能是磨煉出來了,不至于笑場,不過确實沒多大波動。
“你跑什麼?”他忍不住問出了此刻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我能不跑嗎——”水鬼在嚎叫的間隙抽空回答,“你——纏着你的那個——”
“……”殷素問明白不能讓他再說下去了,立馬打斷道,“窦春華?”
水鬼一頓,也不嚎了,擡起頭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既然對方能夠溝通,也不用急着出手了。
“你是淹死的?”他問。
水鬼梗着脖子拎起頭頂的水草,“不然這能是我自己挂上去的?”
“這個不重要,我是他家請來的。”殷素問說,“你的死因跟他們無關吧,跑到這兒來鬧騰什麼?”
窦春華盯着他和站在後方的餘姚一眼,挪開目光,望向了遠方。
“你們不懂。”他憂傷道。
殷素問:“?”
有話就趕緊說。
似乎也看出他眼神中的意思,水鬼慢吞吞開了口。
“淹死後的第一天,我對自己說,‘誰能把我的屍體撈上來,我就報答他,讓他繼承我買的所有彩票’。”
發面饅頭歎了口氣,“可是,一天過去了,沒有人撈我。”
殷素問:“……你放棄得太快了吧?”
“第二天開始的時候,我想,誰能把我的魂兒撈上來,我一定報答他,為他保駕護航。”
“可還是沒有人來救我。”
“于是等到第三天,我對自己說,誰要是把我撈上來,我就殺了他,但可以讓他自己選擇死的方式。”
……不要再抄《一千零一夜》了!!
“所以呢,”殷素問費解地問,“你來報複了?那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動手?”
“我本來是那麼想的。”水鬼嘿嘿一笑,眼神中透出了惺惺相惜,“但是他喜歡釣魚哎。”
“所以,”殷素問繼續分析,“你就故意搗亂,讓他釣不上魚?”
水鬼:“我沒有!”
“難怪隻要你在我爸就釣不上,”緩過勁的餘姚恍然大悟,“嫉妒,這是赤裸裸的嫉妒。”
“狗屁!”水鬼大怒,“老子最見不得空軍!”
“知道為什麼我不在他就釣得上魚嗎!”
他一字一句,為自己據理力争。
“因為那都是老子趴在水下,辛辛苦苦地一條條捉了挂到魚鈎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