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少年抱着獎杯匆匆跑過,丢下身後形形色色的異樣眼光。
後台竊竊私語。
等少年的身影完全離開視線範圍,比賽場地的議論聲更大了,完全掩飾不住衆人的驚異。
魔術大賽一般部門角逐出的總冠軍竟然是個毛頭小子!
甚至還沒成年!
竟然會發生這麼離譜的事。
雀斑少年無暇注意他們的小心思,他跑出比賽會場,跳上一輛圓滾滾的黑色出租車,火速回到薩沃伊酒店。
少年跑過酒店的石質長廊,沖上電梯,跟着指針焦急數樓層。
急匆匆的腳步最後停在一間豪華套房門前。
少年深吸一口氣,輕輕敲門:“先生,我進來啦?”
房内隐約壓抑着一陣咳嗽的聲音,少年着急,高聲問:“先生?”
“——進來吧。”
月先生周身裹着厚厚的毛絨袍子,正坐在一張絨面長椅上,長椅放滿了鼓囊的抱枕,手邊還放着冒白煙的紅茶,看上去暖洋洋的。
然而月先生還在不停咳嗽,唇色發白,臉色有些憔悴。
少年趕緊放下獎杯,跑到跟前摸先生的額頭。
萬幸,沒有發燒。
“先生,您果然又感冒了是不是?”少年生氣道,“昨天果然不該答應讓您去看比賽的。”
“那是你的決賽,我還能不去看?”月先生無奈,但忍不住又咳嗽兩聲,“不要變得像盜一那樣啰嗦啊,阿月。”
森川來月嘟囔道:“我哪有……”
早知道不來參加這個什麼大會了,那些人根本沒什麼本事,甚至連他最期待的手法部門今年也是差強人意。
而且最關鍵的是……森川來月懊惱地想,先生的身體變得更差了。
他賭氣道:“現今世界魔術水平最高的是先生和盜一叔叔,那些人本來就比不上你們。”
“阿月。”月先生皺眉打斷他,“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固執己見隻能限制你的眼界,故步自封隻會讓你停滞不前。”
他一直和藹可親,很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候,斥責得毫不留情,森川來月知道自己說錯話,呐呐地低頭聽訓。
“世界那麼大,總會存在我們沒見過的新事物。‘月’一直以來都是不斷發現,不斷創造,不斷改變,才能有今天的位置……要是做不到這點就隻能被淘汰。”
“自诩世界最強就看不上别的流派絕對不可取,一昧抵觸别人的存在……‘月’不需要這樣傲慢的思想。”月先生肅聲道。
“不要想着拿到總冠軍就滿足了。”月先生歎氣,“這不過隻是個比賽。”
森川來月被先生批得滿臉羞愧,腦袋快垂到地闆上。
“我明白的,先生……”
他不過是一氣之下口不擇言,遷怒别人罷了。
月先生摸摸少年的頭毛。
這麼多年精心養着,少年的頭發早已變得軟軟的蓬蓬的,手感很好,再也不是孤兒院那個營養不良的小朋友了。
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孩子,月先生不忍心再責備。
他問:“參賽選手水平真的都很差嗎?”
“也沒有啦……卡牌部門那個飛花指法還挺有意思的……”
月先生輕笑:“是吧。”
森川來月小小聲:“對不起。”
“所以,咳咳……”勉強忍住喉嚨的癢意,月先生說,“還是需要多出去走走。”
少年見狀,底氣又足了。
“那先生要更加養好身體才行啊!”他巴巴地看着男人,“您答應過陪我一起出去的。”
“好了好了,我就是嗓子不舒服……你真的變得跟盜一那麼啰嗦了。”
“我哪有!”
“阿月過來。”月先生見勢不妙,趕緊把人叫近些,“讓我看看你的易容。”
什麼啊,每次都這樣。
森川來月氣鼓鼓,一講到身體狀況先生就轉移話題。
但是又不能不聽先生的,森川來月隻好乖乖伸個腦袋過去。
森川來月這幾天是用“秘技”手法易容,大會從錄入到安檢,壓根沒發現他是個黑戶。
連續幾天比賽森川來月的易容也沒有暴露,材料依然穩穩覆蓋他的面部和骨骼。
月先生将最容易遺漏的部位仔細看一遍,都沒發現易容有損壞迹象。
他很滿意,又有點惆怅。
這意味着孩子可以出師了。
月先生有些不舍,摸摸森川來月毛絨絨的腦袋。
海藍色的眸子還是像從前那樣澄澈水潤,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阿月,接下來要對你進行最後一次考試。”
森川來月愣了愣。
月先生指向一旁早準備好的材料。
“這次的考試對象是我,題目很簡單,用‘秘技’為我做回程的易容。”
“這個易容要通過一切可能遇到的探測和檢查,就跟來時我給你做的易容那樣。”
“一旦你的手法不到家,我将會因非法入境被捕。”
月先生溫聲道:“這就是你的考試題。”
*
天氣很好,綠茵草坪上站着十幾個身穿藍綠格子制服的青少年,三五成群進行研學讨論。
遠處一個金發同學招手:“芬加尼!我們先走了,你快點來!”
森川來月:“知道啦——”
他慢吞吞合上書。
這已經不記得是森川來月第幾次外出遊學了。
從前他還天真地以為“月”的十幾任家主真的是隐居山林,認真鑽研手法,實際上他們才是最坐不住的群體,他們一生都是在不斷遊曆中度過的。
用不同身份,去不同地方,認識不同的人——再沒有比家主更加忙碌的行程。
即使是先生那樣身體欠佳的特例,也堅持小半年出去采風一次,見識風土人情,廣交好友,豐富魔術境界,他這個才剛剛出師沒多久的繼承人,要學的東西就更多了。
算算差不多有大半個月沒見到先生了,這次遊學完得回日本一趟,正好新同學邀請聚會,就當作臨别小聚吧。
“嗯?”有個陌生來電,森川來月看了眼号碼,好像不認識。
“你好,哪位?”
“午安少爺,這裡是家族基金會秘書處,敝姓……”
“非常遺憾地告知您,我們接到醫院通知,家主先生已于半小時前離世……”
砰!
森川來月猛站起身:“你是哪來的騙子,胡說八道什麼!”
“請您冷靜。英國一行後,家主先生身體一直欠佳,他吩咐我們務必對您保密……十分抱歉……”
“不可能。”森川來月恍惚道,“你胡說……”
怎麼可能呢。
前天先生才跟他通電話。
先生還說下次要跟他一起出去。
先生從來不會食言。
胸口似乎壓着塊沉重的大石,森川來月四肢發麻,喉間哽咽,竭力喘了兩口粗氣,踉跄着下意識扶住桌子。
電話那頭還在繼續。
“請盡快趕回日本……”
“另外,家族基金将于一個月内停止使用,請您按照家族規程進行繼承手續。基金會随時恭候基金繼承人親臨。”
“請……節哀順變。”
對面說了什麼,森川來月聽不見,也聽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