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最快的速度撲到了父親的門前。
這裡幹淨儉樸極了,門窗都是最普通的木材,沒有雕花之類,樸素得像山下老農的祖屋。整個院子裡也沒有桌桌椅椅,草草木木的礙事,隻有一片黃土地,充滿了佛家崇儉戒奢的味道。
這一定是一個莊重而肅穆的寂靜修行之所,父親來這裡是來對了啊!
開門的不是我爹,而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男人,他低着頭,看起來孤獨而寂寞,可整個的身形卻有一種潇灑而出塵的氣質。
真好看呀。
可惜他的脖子好像有什麼問題,頭一直低着不肯擡起來,我隻能看到那絕美面容的一部分。
但是他依舊比雷鸩還漂亮……
我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直到想到我爹生命垂危,這才把目光從他精緻絕倫的下半臉上移開。
雷潔啊雷潔,我要譴責你了,你可是孝女啊,怎麼能光看男人不看爹呢?!
“爹!”我哀恸地哭喊出聲。
我可憐的父親頭發全都被剃光了,還點上了戒疤。此時他蒼白着臉,虛弱地躺在床上,見我進來,伸出來僅剩兩根完整手指的手向我招了招:
“潔兒,你來了。”
“是,爹,我來了。”我雙眼含淚,難過滴看向他。
“飛驚,你先出去吧。讓我和潔兒說會話。”
原來好看的男人叫飛驚。
呸!雷小潔,你怎麼還想着男人!
“潔兒,阿爹對不起你,把你從小就放在江西,你……這些年還好嗎?”
“爹,你不用說,我明白的,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不經風雨怎麼能見彩虹,不經一番徹骨寒,哪得梅花撲鼻香,寶劍鋒從磨砺出,人不經鍛煉怎麼能有未來,你把我放回江西是為了培養我,好繼承家業,你别說了我都懂……”
我的父親頓了頓,像是想說什麼,又沒說。
他停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欣慰地說道:
“你能理解就好啦。如今阿爹受了重傷,看到你活的好,就算是死也能閉上眼睛了。隻有一件事,你娘這麼多年不肯見我,我實在心中難過,我本來打算過些日子去江西向她負荊請罪,沒想到當年的仇敵竟殺了來……”
“爹你還是别去了。我媽擱江西過的可好了,天天盤腿坐炕上嗑瓜子,那牙都嗑出來倆道大縫……”
“……”
爹好像難過了,對不起,我不該說實話的,我應該說我娘天天暗自垂淚,獨坐到天明,這樣才顯得他魅力大,嘛,男人,我都懂。
“當年啊,我在太原城時,有一武者夜闖良家女閨房,那女子不肯從他,他竟将良家女一家七口全部殺死,我當時路過聽到驚呼聲已然阻攔不及,便想為那姑娘報仇,就這樣和那人結下了大仇……”
人不知道是不是老了都喜歡講古,他這羅裡吧嗦的好煩啊,可能是想讓我誇誇他俠義心腸?不對啊,他可是幫派老大,誇他是好人那不是和罵他一樣嗎?
唉我懂了他一定是因為自己幫派老大的身份而感到自卑,覺得在我這個女兒面前無地自容了,想要提起自己做過的好事,來為自己貼光彩。
這可不行,虎父無犬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我未來也是要做幫派大佬的啊!
于是我打斷了他:
“爹,你放心,我以後肯定不會幹這種替人報|仇的傻事的,殺人放火金腰帶,我一定貫徹到底!”
“……”我爹又沉默了,可能是被我的志氣感動的。
可是他沉默了一會兒就又談起來了剛剛那個他行俠仗義的後續:“此人武功高強,我當時不是對手,好在我堂中兄弟猶在,衆人之威下他不敵敗走,沒想到如今我出了家,他竟然于昨日找上門來……”
能把你揍成這鳥樣肯定高強啊,還用你說?
算了他是爹,給他點面子。
“這次沒能殺了我,他說三日後還會再來,如今我不比從前,已是重傷之身,此次一來,恐怕是兇多吉少……女兒,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和你娘啊……”說到動情之處,老父親眼淚縱橫。
我一聽也急了,你死了,我的六分半堂可怎麼辦啊!
“父親莫憂,我這就起身前往京城,我一定會盡自己的所能,為六分半堂出謀劃策。為大家盡一份自己的力量。絕不會讓您的心血就此毀于一旦的!”
我爹不說話了,是不是被我的抱負感動了啊?
終于,他又開口了:“……你不留點東西給我防身嗎?”
哦,原來是鬧小情緒了,我光說事業沒安慰他,讓他有點失落是吧?
但是這可不行啊,現在是關鍵時刻,我哪有心情安慰他?
“爹啊,京城也很危險啊……要不我給江南霹靂堂寫信,讓他們來保護你?”
我為難地試圖在事業和父親的小棉襖中找一個平衡。
“……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啊。”
父親十分欣慰的誇我。
我就知道,我爹可是事業腦,一定喜歡一心事業的我!
“瞧你說的什麼話!我當然是你的好女兒了啊!”
被爹誇了,我忍不住害羞地一拍他的大腿。
“噗——”
啊!不好,剛剛好像有點下手重了!
父親的臉上越發的不好看了,一副要沒在我剛剛那一拍之下的模樣。
我心裡頓時一驚,一時之間悲痛欲絕。
但是為了我爹和六分半堂,我要堅強,于是我忍着難過問道:“爹,你啥時候死?”
“……”我爹的臉色更加發青了。
不好了啊,這看起來不止是身受重傷啊,怕不是之前還中了劇毒了。
我更傷心了,不由得眼含熱淚,握住了爹爹那雙粗糙的手:“爹你放心,以後逢清明中元我都會給你燒上幾十斤的紙錢,您要是怕以後在底下孤單,我再給你燒幾個紙人,就按李師師的長相做,保證你夜夜做新郎,天天有新娘……”
“你給我閉嘴!”
我爹可能是害羞了,真是的,幾個紙人而已,我娘又不會去地下找你算賬。
為了避免我再說下去他尴尬,于是我就故作不在意,哈哈一笑說道:
“沒事,你死了以後我會好好帶六分半堂的,等我娶了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以後,整個京城我就是老大了……你的六分半堂就安安心心交給我吧!”
……
後來的事你們也知道了。
我爹當時就把鞋脫了,追着我跑了好幾條街。
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生氣了,氣到傷這麼重還要來打我,氣得武功都快不會用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我是這麼孝順的一孩子,怎麼爹就不理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