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愛坐于簾後。
女子生得好看,連美貌亦作兵刃,示人于前,能成利器,藏于簾後,未免可惜。
說的,便是周武了。
自懷有身孕,她再難正坐殿中,不得不退至簾後。她一慣向前,少有退讓,深知君王之家,每前行一步皆是奪取。每改一字封号,每增一紋繡飾,人言榮寵,她道籌謀,無人比周後更明白此世間斷無無端加身之貴。
忽要退後,自是不肯的。
所以,她不獨坐簾後。
梁王随她同坐,隻有看不明白的人,才會說是夫妻情深。多少伉俪明算計,不過是她不在人前,他亦不能在人前罷了。他們要同進退,誰是主,誰是次,還真不好說。她雖不在殿前,卻比在殿前更令人惴惴不安,沒有人知道簾後那一雙難窺喜怒的眼睛,到底在看着誰。
大殿之上,張相執卷誦名,她如今聲音極輕,稍有拂袖或一聲重呼,便聽不清她言語。于是群臣屏息肅立,衣袍不動,大氣不喘,站得是骨麻筋硬,如弓在弦。沒人想少聽一字,衆人皆知,今日選士,已非選士,而是權力再分。此地勢力盤根交錯,暗線千重,十餘年未曾亂,非無人攪局,而是張相穩住了局面。
她在,則朝局穩,梁國安。
自古極盛難久長,昔白衣卿相,今久病難醫,身困宮闱,再難上馬。困龍失水,翻江之力終無用;劍折弓殘,逐鹿之刃失寒光。玉山将傾,她手中璇衡已松,群狼環伺,隻等風聲變色。
多少勢力按兵不動,沉浮多年,而今終露端倪,比如定州楊氏,亦或說是賀州楊氏。因某人征伐之故,梁國疆土愈廣,好些宋地,已在梁境。原宋國陶府,通衢廣陌,曾是人煙輻辏之地,若置于往昔,必為各方競逐。可自那人水淹陶府,舊土成泥沼,繁華變廢墟。梁王即位倉促,無暇重建陶府,朝中争議不休,陶府歸屬遲遲未定。各州愛惜羽翼,未施援手,一連幾人任陶府官員亦因忌憚周邊勢力,更是虛應其事,不敢觸及根本。張相歸朝後,以雷霆手段罷黜舊官,将陶府劃入賀州,又改“賀”為“定”,寓意安定。定州之名,自此而生。新土易主,居民遷徙,老賀州人心存抵觸,新定州人自成一脈,可謂泾渭分明。張相本人在定州任事多年,繼任者多為相府舊部,政令相承,局勢漸穩。後因老巡撫年邁病退,新任者是梁王欽點的老滑頭,滑得跟豆腐似的,筷子都夾不住。那楊氏一族向來不涉朝政,張相在定州時,從未見她與楊家有所往來,今忽派一人入局,着實耐人尋味。這老滑頭年歲已高,定州再次易手,不過是遲早之事,再由楊家扶一人上位,的确順理成章。據傳楊家原本欲送二公子入梁都,他年過而立,聲名清正,是再好不過的人選,隻是不知何故,竟換作了家中小女。如此年少,如何鎮得住定州?
正此時,趙家三女,入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