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沛良發來信息,讓唐怡萌回家後和他說一聲。
唐怡萌看了一眼,沒有回。
半個小時後,葉沛良直接打來電話,問:“到家了嗎?”
唐怡萌望着隐匿在青煙裡的跳躍霓虹,沒什麼精神地說:“快了。”
“好。”
幾秒的空白後,葉沛良沒有像唐怡萌以為的那樣挂斷電話。
他不放心地補充:“到家後給我打個電話。”
“嗯。”
唐怡萌敷衍地應了一聲,根本沒把葉沛良的囑咐放在心上。
事實上,這句話實屬多餘。
十幾分鐘後,葉沛良又一次打來電話,還是一樣的問題:“到家了?”
在過去的時間裡,他沒開郵箱,沒看項目,一動不動地盯着手機。
他怕唐怡萌不耐煩,強迫自己晚一分鐘、再晚一分鐘,直到忍無可忍。
結果還是讓她不耐煩了。
唐怡萌上了車,又在過河後下車。
此時的她正站在不算太長的石橋上,任憑耳畔的發絲被吹成晚風的形狀。
她離開同學,又躲開家人,就是想像風筝似的放逐自己。
偏偏葉沛良一會兒一個電話,吵得她不得安甯。
唐怡萌受不了了。
反正葉沛良也不會看到,更沒辦法查證,她眼也不眨地對着手機撒謊:“到了,剛進門。”
怕葉沛良不信,唐怡萌裝模作樣地喊了一聲:“爸,我回來了。”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吆喝聲:“缽缽雞,缽缽雞,一元一串的缽缽雞。”
“……”
無聲的質問敲擊在耳膜,唐怡萌欲蓋彌彰:“我家外面新來了個賣缽缽雞的。”
來不及思考話裡的漏洞,又有聲音響起:“浙江溫州浙江溫州,江南皮革廠倒閉了!浙江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
“嘿嘿。”唐怡萌無奈地扯出一個笑。
她剛想說他家外面不隻來了賣缽缽雞的,還來了個賣皮具的,又有聲音緊随其後。
“烤面筋、烤雞爪、烤豬蹄、烤腦花、臭豆腐、澱粉腸、手抓餅、冒烤鴨、烤生蚝、烤雞架、烤鱿魚、烤腦花……”
不對啊。
怎麼把“烤腦花”說了兩遍。
更奇怪的是,怎麼什麼都賣。
根據經驗,這種什麼都賣的攤子,味道一定不好。
扯遠了。
唐怡萌一邊咽口水,一邊盤算着怎麼解釋。
“我要說是電視裡的聲音,你信嗎?”
沉沉的一聲呼吸牽扯出雜亂的心跳,唐怡萌歎了口氣,老實交代:“好吧,我沒有回家。”
她騙了葉沛良,葉沛良卻沒有絲毫責怪,反而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和回國的男同學在一起?”
“當然沒有。”唐怡萌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扯到皮皮蝦,“他今天過生日,哪裡顧得上我。”
葉沛良從她跳躍的語調裡發現端倪,問:“你喝酒了?”
唐怡萌不想騙他,也确信騙不了她,于是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你都感冒了還喝酒。”
葉沛良的話好像一粒火星,瞬間引爆一場壓抑不住的滔天烈火。
唐怡萌忍了幾天,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她用比唱《死了都要愛》還要大的聲音吼道:“喝酒怎麼了?”
從中午吃飯到晚上唱歌,唐怡萌來者不拒,有時候甚至不用同學勸,自己就拿着酒瓶喝個不停。
她很想大醉一場,可惜連這個都做不到。
她不是不能接受失敗。
高考不理想、六級差幾分、錯失獎學金、被吳金鱗之流諷刺嘲笑……
所幸她非常擅長與自己和解,用母親的話說就是不思進取又毫無羞恥心,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難過一陣就放下了。
唐怡萌想得很簡單,人生這麼長,好玩的這麼多,又不是過不了六級就要死,實在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傷神。
可是這一次,她好像過不去了。
決定考研後,人生隻剩下學習這一件事。
曾經在百花叢中輕易起舞的唐怡萌沒了羽翼,她不得不在泥土裡踽踽獨行,看不清方向,也看不到出口。
她的步子越來越慢,越來越沉,直到被捆在身上的巨石按在泥裡,爬都爬不起。
仲夏的夜晚充斥着燒烤與汽水的味道,裹挾着燈火的夜市就在眼前,所有的熱鬧卻與她無關。
唐怡萌矗立橋上,含着眼淚傾訴自己的失敗:“我們班已經有人拿到了保研offer。”
真好啊,從現在開始就可以躺平了。
隻要不瘋癫到把老師打一頓,明年九月就是人人羨慕的研究生了。
葉沛良說:“你也可以。”
不可能了。
唐怡萌帶着哭腔說:“我家進水了,兩本筆記全沒了。”
葉沛良說:“我幫你補。”
補上了又有什麼用。
如果寫好筆記就能考上研究生,不用葉沛良開口,她早寫了十七八遍了。
事實是,不管她寫多少遍,知識都像剛買來的中性筆,沒幾天就不見了。
“我今天做了一篇閱讀。”
唐怡萌總是這樣。
學習的時候想着玩,玩的時候又用看似認真的學習填補心虛。
吃過烤肉,同學們聚在一起玩Switch。
唐怡萌玩膩了,拿出手機做英語閱讀。
“看第一遍的時候,我還覺得簡單。”
她背了兩個月的單詞,好幾次想過放棄,又咬牙堅持下來。
隻因為葉沛良說過,詞彙是英語的基礎,隻有熟練掌握詞彙,才能成功拿下閱讀。
功夫不負有心人,唐怡萌終于感受到刻苦背單詞的力量。
“你知道嗎?我都不敢相信,整篇看下來,沒幾個不認識的單詞。我心想,文章都看懂了,做題還不是小意思,結果……嗚嗚嗚,五個選擇,錯了五個。”
意外!
絕對是意外!
唐怡萌給自己定性。
“我沒有氣餒。”
同學們妖精似的圍過來,這個給她遞遊戲手柄,那個往她嘴裡塞葡萄。
唐怡萌好像一心求佛的唐僧,看也沒看,全部拒絕。
為了證明之前的錯誤純屬意外,唐怡萌馬不停蹄地又做一篇。
“這次還可以,五個選擇錯了四個。”
“真的嗎?”
身為唐怡萌的英語領路人,聽到唐怡萌有了進步,葉沛良比她還要激動。
按照葉沛良的經驗,一張卷子上的閱讀篇目有難有易,遇到難一些的閱讀,錯四個也是正常的。
往好一點想,至少對了一個。
葉沛良比任何人都能體會到唐怡萌的不易,誇獎的話已經醞釀到位,電話裡,哭聲驟然響起,唐怡萌倏地澆下一盆冷水:“嗚嗚嗚,我看錯答案了,其實還是五個。”
“……”
唐怡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說我是不是挺笨的,你讓一個小學生不看文章随便選,也不至于是這個結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