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等出了宮,能想法子去民間尋些辦法。
雲桑想到出宮的正事,待皇帝止了咳,起身跪倒:
“陛下上回允了甥女與陸侍郎的婚事,甥女再謝聖恩。如今聖體微恙,甥女也沒有别的盡孝的本事,想着陸侍郎是續弦,不用走三書六禮的程序,想請聖上恩準甥女在本月完婚,也算是給宮裡添點喜氣。”
大周向來有沖喜的習俗,晚輩成婚可為病重長輩求祈福氣。孝德帝的親生子女,适齡的除了樂安皆已大婚,而樂安貴為嫡公主,婚事亦不可能倉促而成,倒也隻有雲桑這樁婚事最合時機。
孝德帝愣了愣,“這個月就出嫁?這也……太快了些。陸進賢雖是續弦,但朕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的。”
雲桑道:“既能為陛下祈福,又能與心儀之人早日在一起,甥女高興都來不及。”
皇帝看着雲桑,想起那日她求乞賜婚的殷切,心中感慨,又有些怅惘。
而這些之餘,又覺察到心底某些隐秘的渴望,不覺惶然自恥。
“你母親從前最喜歡祭月節,說這個時節适合穿漂亮禮裙。”
仿佛為了證實那些渴望并非真實,皇帝提到了雲昭容,又顫巍巍轉頭,吩咐承旨官:
“讓司天監算一下祭月節前後的日子,看看有沒有适合成婚的。”
言下之意,是願意讓步了。
雲桑忙叩首謝恩:“謝陛下!”
又求道:“甥女在宮中的侍女,想以陪嫁之名帶在身邊,再鬥膽求賜。”
孝德帝點頭應允。
想起了什麼,吩咐承旨官:“榮康坊敏陽公主的那座宅子,賜給永安郡主,府内一應制式,都照着公主的品級來辦。”
這樣的旨意,算是出乎意料的恩賞了。
雲桑再度謝恩,退出了殿去。
孝德帝靠在引枕上,出了會兒神。
謝貴嫔暗觑帝色,試探出聲道:“陛下,是……舍不得郡主出嫁嗎?”
她這兩日心力交瘁,先是同族的梁州縣尉被扣了個刺殺魏王的罪名,後是朝廷怎麼也“選不出”到夏山關安撫突厥的人,太子興風作浪,又要把陳王推出去,她在皇帝身邊侍疾,一直細觀眼色,想盡了辦法迎奉聖意,好為兒子博歡心。
皇帝回過神,“也不是,朕就是有些想不明白,阿梓怎麼就這麼喜歡陸進賢。”
他好像,從來沒在她母親的臉上,看見過那樣殷切熱烈的神情。
謝貴嫔斟酌一瞬,“有的女孩,就喜歡年紀大些的男子,覺得有安全感。”
“是嗎?”
孝德帝若有所思,安靜了許久,吩咐謝貴嫔:
“陸進賢是淵兒的妻兄。他母親已逝,你就幫忙看顧着婚事,不要委屈了阿梓。”
*
禮部和司天監領了為雲桑籌辦婚禮的旨意,又得知此事還牽扯到為聖上沖喜,不敢怠慢,迅速地籌備起來。
按大周律例,公主開府,可依皇子府邸之制,設置官位。雲桑如今受賜食邑三百,年俸例銀五百,府中任職的長史、司馬、典軍等人皆由吏部調派。
吏部派來的長史姓許,洛陽本地人,年約四十出頭。
許長史引領雲桑參觀新府,一面介紹道:
“此座府邸原是景帝時期敏陽公主的宅子,當年敏陽公主出嫁後不久,驸馬便戰死邊關,此後公主一直孀居,不曾再嫁,也就沒有子嗣繼承這處府院。”
雲桑跟着許長史穿庭過園,見府邸内古松翠竹,花樹繁茂,廊下清泉迂回,曲水流觞,想來當年的敏陽公主是位意趣通透的女子,歎道:
“敏陽公主性情灑脫,茕然獨居,卻也能怡然自得、閑淡一生,真是讓人很是傾慕。”
許長史咳了聲,尬笑道:“是啊。”
灑脫怡然什麼的倒是有可能,可若說茕然獨居,那……當年養的一百多名男寵又算什麼?
随侍身畔的秋蘭悄聲對雲桑說道:
“好漂亮的郡主府,庭院看着比靈煙殿的還大,郡主以後就安心住在這裡,全府上下都聽郡主您一人的,不用再想着逃走了!”
秋蘭被葛嬷嬷放出來時,便聽說了雲桑與陸進賢訂婚的消息,她從前就認識曾經是雲桑老師的陸進賢,印象裡一直覺得對方是位博學和氣的男子,家世又好,打心底為這門好親事感到歡喜!
雲桑沒有答話。
陸進賢讓她辦的事沒辦成,如今還想不想娶她都是一回事,她急匆匆向聖上求來婚期,就是怕他反悔。
她也沒法再幫他對付甯策。
那人心思深沉,偏肯對她和盤托出陰險謀算,說不定已經又布好了另一盤棋局,等着她自己走進去。
她再不想靠近他,如今隻願能借着立府的機會,把雲氏陪嫁的産業轉成銀兩握進手中,再想辦法積累一批可用之人,将來不論遇到什麼變故,婚姻作罷也好、政變國亂也好,都能有所倚仗。
雲桑吩咐許長史:“之前骁騎衛裡有個姓馮的軍長為我辦過事,還算機敏,想辦法将他調來做府裡的典軍長。另外我在泾陽縣牢買了一批奴婢,也都安排入府,給些合适的差事。”
許長史之前已知曉那批奴婢之事,又因走的是雲桑的私賬,特意留心了些,聞言道:
“郡主府初立,确是用人之際,那批婦人可作洗掃粗婢,孩童稍大些的能在修繕處跑腿幫忙,年紀小一些的嘛……好在人數不多,暫且按家生子的份例養着,開銷倒也不大。就隻有那個重傷的男子,就是叫阿三的那個,什麼活也幹不了,藥材費倒是花了不少,依卑職看,不如……發賣了算了。”
郡主的婚事訂得匆忙,司天監已經傳了話,說吉日就在祭月節之後,算算隻剩二十天,他操持新府忙得暈頭轉向,實在沒工夫再去照料一個病秧子。
雲桑忙道:“那個人不能賣。”
“先讓他好好養着,銀子實在不夠可以走我籌備婚禮的賬目。”
許長史欲言又止,忽想起适才郡主提到敏陽公主的一臉傾慕,又記起那病秧子的容貌,心中有種恍然徹悟之意,行禮領命:
“卑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