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
應蔚舒意老闆的要求,哪怕在家做飯的周醫生也要規規矩矩地穿着襯衣長褲。
領帶後半截塞進紐扣之間,聞言他回眸,沒戴眼鏡的五官異常深刻清晰,恰到好處地浮現輕微不解。
冬日陰沉沉的天光下,室内散不開的濃重煙火,舒意開了室内循環,添了半管雨後檀木調的香薰,忙完才續上他的問題。
“對。”
她提示:“昨天你在我無名指上扣了一條線,線的另外一段,是把鑰匙?年紀輕輕,應該還沒到做過就忘的地步吧,周醫生。”
周醫生熟練地颠勺飯菜,意大利進口的抽油煙機無聲運作,他悶住蓋子,小火收汁,半靠着等身高的鉛灰色冰箱門,挑眉:“沒有。”
舒意雙手支在明光锃亮的桌面,耐心地等待“沒有”之後的後半句。
周津澈無辜地和她對視半晌,她蓦地笑了。
“行,持靓行兇越來越順手了。”
舒意單指套着鑰匙圈,輕晃,笑容在霧氣深重的冬夜裡格外嬌矜漂亮,天生玫瑰色的唇瓣微揚:“周醫生,我也有禮物給你。不過,鑒于你已經發現了,所以驚喜不作數。”
她出差從護城帶回來的鋼筆,已經妥帖地出現在周醫生診室的筆架裡。
他對這支鋼筆的看忠誠度異乎尋常,畢竟在可以鬧出人手一支筆地獄笑話的醫院裡,她特意帶回來的鋼筆,意義永遠大于價值。
周津澈出鍋裝碟,他今晚用五指毛桃炖湯,一鍋土雞鮮香四溢,霧氣朦朦地熏上透明鏡片。
他格着鏡腿,眼鏡布擦拭,重新架上後眼神清明,看清舒意的似笑非笑。
“我聽小許護士說,你們心外科,差不多都知道,周醫生最近簽字用的鋼筆,是女朋友送的了。”
周津澈與有榮焉地點頭,唇角罕見地噙着應和她的玩笑:“是。我很幸運。我女朋友很愛我。”
溫情時刻,舒意當然不會講任何煞風景的話。
她擺好碗筷,周醫生一手端飯一手端湯,白米飯粒粒晶瑩分明,她捏着勺柄,先嘗了口湯,周津澈讓她吹會兒,燙。
舒意擡了擡眼,雙唇是自然的紅。
她點頭,評價:“手藝精進了。”
周津澈笑笑,擦幹淨手,含着微微濕意的掌心抵在她後頸,她順從地仰起頭,交換了一個親吻。
“還能更好。”
他說:“隻要你肯給我機會。”
飯後時間照慣例是下樓丢廚餘垃圾順便消食,天氣很冷,天凝地閉,小區物業已經為聖誕節的到來張燈結彩,舒意看着環島水台前的七八米高聖誕樹,不知怎麼,又想起了尋寶遊戲。
周津澈将她的手掖進外套口袋,十指緊密糾纏,他就像那種十幾歲談戀愛的毛頭小子,盡管牽手一萬遍了還是會感慨:“你的手好小。”
舒意順口說:“肯定嘛,你有190,比我高那麼多的。”
然後,沉默,變成了今晚的康橋。
舒意困惑地仰起臉,月光裡,一張臉淨透美好,眼睫明燦眨動。
周津澈低咳一聲,黑發下的耳骨悄悄紅了。
還好有夜色遮掩。
“其實,我……”話音突兀地咽回去,舒意扯着他手腕,興奮地指着花叢中一閃而過的黑影:“有隻小貓!快快,你上樓拿幾個money愛吃的罐頭,我守在這裡。”
周津澈的“其實我沒有190”無措地噎回喉嚨,他手指捏了捏鼻梁骨,無奈又寵溺地說了聲好。
舒意看着他返回樓層,不多時,拎着一個mini編織袋下來。
小貓意外的親人,不懼生。
長毛,看不出原本毛色是白色還是灰色,目測流浪了一段時間。
粉色小鼻子唏哩呼噜地頂着罐頭,周津澈不得不用一根手指固定位置,讓它吃得更方便些。
舒意拄着臉,另隻手試探性地揉了揉小貓腦袋。
它沒躲閃,一心一意地埋頭,看來是餓得狠了。
“奇怪。”
舒意咕哝,手指揪緊了周津澈去而複返時多帶一件的外套,她轉頭,目光極近,冷冽空氣中,溫熱鼻息交融,她将自己的疑問表達出來:“這是布偶貓啊。這年頭怎麼什麼品種都在外面流浪……”
看向小貓的目光裡充滿了心疼:“這麼冷的天,小貓活不下來的。周醫生,我們幫忙找找主人吧。”
周津澈知道她心軟,不置可否地點頭。
高級小區沒有所謂的業主群,索性現在時間還早,她給管家的去電,讓他幫忙留意最近有沒有人家尋找走失貓咪。
蔚舒意是那種非常好打交道的住戶,交錢勤快,從不發聲,因此這點小請求,管家爽利地應下來,答應幫忙詢問,不過也給她做了個提醒:“最近市容抓得緊要,流浪貓一應安樂。蔚小姐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先帶回家裡?我會盡快發布尋主消息。”
舒意自然說沒問題。
計劃和周津澈一溝通,他揉着她凍得些微青白的指尖,低聲問:“要不先放我那兒?家裡還有money。”
舒意拍拍他的臉,攬過他後頸,随時随地大小親。
響亮地在他下唇嘬了一口,舒意雙手捧着他的臉頰肉胡亂揉了一通,笑道:“周醫生好乖。但沒關系,家裡有多餘的房間。而且我們得先帶小朋友去做個檢查,趁着時間還早,多跑一趟吧,周醫生?”
周醫生唯命是從。
車鑰匙和貓籠一起帶下來,小布偶喵喵地蹭着舒意腳踝,她哄着聲音說話:“天這麼冷,你和姐姐回家呀?好不好。好的話,你再喵一聲。”
宇宙星空的藍眼睛水汪汪地擡起來,瞳仁因為光色顯得又圓又大。
小貓肯定聽懂了,否則不會“喵”得那麼千回百轉。
她拍拍小貓毛茸茸的腦袋,身後腳步聲沉穩平定,身影颀長地覆蓋過她。
舒意起身,打開籠門,用一根貓條引誘:“進來呀?姐姐帶你回家。”
她看它甩着長尾巴窩進貓箱,由此更加确信這是一隻曾經有過主人的流浪貓。
“肯定是從家裡跑出來了。”舒意歎道:“不知道主人着不着急。”
“但願。”他沉聲:“我們可以順利找到它的主人。”
周津澈拎起箱子,同時遞給她一包抽拉式濕巾,讓她擦一擦指尖。
他牽住舒意,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庫,金屬轎廂中的光影映着他深刻立體的眉弓,以及一些些的心不在焉。
依舊是上次帶money去洗澡的寵物醫院,不過是另一個臉生的接待。
晚間店裡人不多,寄養的寵物吵鬧,舒意報出自己手機号,年輕的寵物醫生說原來是蔚小姐,現在要給money洗澡嗎?
舒意撐着白色瓷台,莞爾:“不是money,我剛撿了一隻貓。先洗澡,再做檢查,可以嗎?”
對方露出為難神色:“流浪貓的話,我們這邊建議是驅蟲配合檢查。然後過段時間再來洗澡,蔚小姐您看呢?”
話也在理。
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讓寵物醫院遭受由流浪貓帶來的無妄之災,她點頭,彎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好。那麼直接走我賬戶,沒問題嗎?”
“這個沒問題。”接待甜美微笑。
周津澈把貓箱交給她,小布偶細聲細氣地叫喚兩聲,舒意拍拍它,安撫兩下,跟着進到診室。
值班醫生是舊相識,口罩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見了她,眼睛彎成意外又驚喜的弧度,開口也多是親昵:“舒意,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舒意也笑:“蘇醫生麻煩你看一看,這是我家附近的小流浪。”
蘇醫生說好,托着小貓的姿勢老練專業,周津澈在這時扶住她肩膀,輕輕地将她往懷裡一帶。
兩個男人的目光半空相撞,蘇醫生笑容微微僵硬,想說什麼,舒意已經主動勾住周津澈手臂,肢體語言下意識地親近他:“蘇醫生,這是我男朋友。上回來得匆忙,沒機會介紹。他姓周,在市一院工作。”
市一院工作,那算半個同行。
蘇醫生面對舒意時的熱絡笑容立即冷卻降溫,他不鹹不淡地觀察着小貓耳廓,用一個點到即止的單音節結束了這場單方面的寒暄。
檢查還要好一會兒,舒意牽着周津澈到休息區,她沒什麼事情可做,幹脆下巴搭在他肩膀,看他低頭用手機處理工作中的細碎瑣事。
周醫生逐字逐句地看完病人發來的内容,骨節清瘦筆直的指端敲下一行完整的話,舒意看了幾秒,眼神挪到他安靜側臉,微微地抿了下唇。
“周醫生對誰都很有耐心。”
不是吃醋拈酸的口吻,她蹭了下他,笑音低低:“認真工作的男人好迷人啊,你介意不介意回到車上,我們親一下?”
周津澈的聊天背景和手機屏幕都是舒意的照片,他幾分無奈地按住她試圖作亂的手,喉結咽動,與她對視的瞳底漸漸漆深:“别在這裡招我……”他歎聲:“你知道,我對你一直沒有太多的自制力。”
舒意揚眉,細白的指尖一轉,抵着他微微突起的喉結,不輕不重地按動兩下,如願以償地聽到來自薄薄頸側皮膚之下的悶哼。
“我以為醫生都很理智。”
周津澈捉住她上下作亂的手指,抵在唇邊輕柔地吮着她秀氣的指關節,啞然失笑:“對你的話,理智不需要太多。”
她喜歡他親她手指關節的樣子,眼瞳深處帶着一點意亂情迷的失神,仿佛一場海嘯到了高潮。
舒意任由他又吻到咬,輕輕地,惹她漂亮俏皮地發笑,一手搡着他襯衣下精悍結實的腰肌。
“剛剛生氣了?”她明知故問:“我和蘇醫生沒什麼的。”
周津澈淡淡地睇她一眼,問:“他追過你?”
舒意順勢一想:“沒有那麼正式的表白。不過現在講究快餐文化,其實很多話都不用說得太清楚……周醫生?”
周津澈摘下眼鏡,她頓住話,手包裡摸出妥善收着的灰絨眼鏡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