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裡昂百無聊賴地抽完最後一支煙,正要動指碾滅,視線遠處赫然映入熟悉身影。
空氣中漂浮着雨季特有的鹹腥水汽,葉裡昂看着那女孩子把他的好師弟送到大廳。
兩人說了什麼,她彎着眼尾笑了笑,撐着那把格格不入的少女心透明傘走入遮天蔽日的暴雨中。
葉裡昂懶洋洋地直起腰,唇齒咬着煙管,不輕不重地哼笑了一聲。
……衣領系得太高,有些難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周津澈擡手解開扣到冷白喉結之下的紐扣,長長地、仿佛劫後餘生地長舒了一口氣。
有人冷不丁地擡手架到他肩膀,帶着淺淡的煙草味。
“那就是我的未來弟妹?”
周津澈無語一瞬,手指排開他沉甸甸的胳膊。
“都說了還不是……你别這樣稱呼她,很不禮貌。”
葉裡昂從善如流地改口:“好吧,那麼她就是你的追求對象?”
周津澈還在看她離開的方向,沉沉點頭:“嗯。她是我喜歡的人。”
是我喜歡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人。
“看起來不像對你沒意思。”
葉裡昂半眯着眼分析:“那把傘小得夠嗆,她還往你身側傾。”
周津澈緩緩撐了下額角,無奈地問:“你看了多久?”
葉裡昂從鼻腔哼了聲,一種莫名其妙的勝券在握:“你眼光真的不錯,那女孩和你站一起,特别般配。她叫什麼?”
“蔚舒意,蔚藍的蔚。”
葉裡昂等了幾秒鐘,發現他真的沒有解釋名字的意思,登時氣笑了。
周津澈嗓音冷淡:“師兄,你不一定有直呼她名字的機會。”
葉裡昂挑眉,用一種平生第一次認識他的視線上下打量。
看不出來,他還是個隐藏的control frank。
“行吧。話說你怎麼讓人親自給你送回來了,這不合适。”
周津澈并指摁了兩下挺直鼻骨,緩緩說:“她的車停在博雅,她說她不想耽誤我的上班時間——”
話音未落,周津澈眉心猝然一跳。
舒意沒有問他借雨傘。
而他自然而然地忘記了這件事。
一把雨傘,隻是她無傷大雅的一個小玩笑。
舒意隻是想送他回來,在狹小逼仄的保護圈裡,和他共同走一段平平整整的路。
她看着萬事不過心,這确實是在愛裡滋養出來的小孩兒特有的心性。
但她在某些時刻,又過分敏銳和貼心。
葉裡昂看着他微微泛紅的耳骨,好笑地一搖頭。
“小周,聽你哥一句話,你作為一個男人,不管發生什麼,哪怕一分鐘過後就是世界末日,你也要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送到家門口。”
周津澈和他往科室走,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撚動。
那是和舒意并肩時,若有若無擦過她掌根邊緣的觸感。
有些潮熱。
“嗯,我下次會記住了。”
哪怕是入了夜,醫院仍然人來人往,周津澈忙到十點四十多分,終于結束了這兵荒馬亂的一天。
他開車回家,把自己關在浴室,簡單洗漱後,擦着半濕半幹的頭發出來。
手機電量岌岌可危,周津澈垂眼看着三小時前發來的信息,舒意和他說我到家了,謝謝你招待的晚餐,下次再一起去吧。
他退出對話框,他的私人号和工作号不分彼此,置頂中除了工作群,還有一前一後的兩個頭像。
一個是舒意,另一個也是舒意。
隻不過前者是前幾天剛加上,後者則是一年多前,他通過周老師轉發的微信名片添加的好友。
那時候的舒意對他說:
【你長得很好看學曆也很高,但是很抱歉我喜歡190雙眼皮八塊腹肌戴眼鏡的男人,你可以晚一點再删除我,至于兩家這邊,我會說我們性格不合。】
他看着收藏夾内的文字,幹淨喉結疲倦地一滑,悶出一聲自嘲笑意。
她不留餘地,斬釘截鐵。
曾經的校友同學和家長牽線也無法打動她見一面。
但是舒意沒有拉黑他,他便順理成章應下了她的疏忽和遺忘,在她浩如煙海的社交圈内,當一個寂寂無名的偷窺者和陌生人。
周津澈點開她的工作号,發布的動态很少,基本和她的工作相關。
她在紐約,在舊金山,在下着雪的柏林,在極光璀璨的冰島。
旅行、滑雪、跳傘、蹦極,做翻譯、當畫家、彈鋼琴,在香港一錘定音,鎂光燈下儀态萬千;在Google線上會議,落地鏡映出白色耳麥和手腕佩戴的智能手表。
那是他不曾見過的蔚舒意,是他這麼多年一直追逐的背影。
她沒有為誰停下過自己的腳步,也不曾為了誰回頭。
但他其實是個膽小鬼。
這樣多年、漫長如拉鋸戰的隐秘愛戀,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孤獨較量。
他連坦白愛意的勇氣都沒有。
生怕……
生怕哪句話說錯,哪個表情不對,惹她生氣或讨厭。
所以,他們連熟悉的陌生人也做不成。
周津澈摘下眼鏡,喉管擠壓沉悶歎息。
他給舒意說了晚安,對話框寥寥無幾,他等了半個鐘,舒意沒有再回複。
手機連上白色充電線,放在床前的圓木小幾,上面擱着一本《黑與紅》,黑色鏡框折疊鏡腿,正好壓在書封的介紹語。
周津澈倚着床頭,他屈着一條腿,掌心攤開黑色日記本。
餘有半管墨的水性筆在指尖飒飒打轉,他思索片刻,在新一頁的開頭記錄時間日期。
今天和舒意一起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