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半掩,屋檐上的銅鈴咽風。城北的梨花染白了半片天空,猶如雪染枝頭。桓秋甯到城北梨花庵的時候,逯無虛帶着人圍了庭院,他坐在屋内等的快睡着了。
桓秋甯輕掠到屋内,他坐在逯無虛的對面,敲了敲木桌,低聲道:“逯大人,你這樣好睡,我真不忍心打攪你的夢境啊。”
灰蝶掠過香爐,銜走半縷未燃盡的檀煙之時,逯無虛從睡意中清醒,他驚覺自己失了态,不走心地賠禮道:“奴家幾夜未寐,實在是困倦難忍,墨大人見笑了。”
桓秋甯笑意未減,他心道:“檀香中放了這麼多催眠藥,你要是不睡上個一鐘頭,銅鳥堂的冶毒門可真得以死謝罪了。”
雖然逯無虛對桓秋甯一向冷眼相視,但是桓秋甯還是給他留了點面子。同為生不由己的淪落人,他還沒到需要用貶低别人來滿足自己荒蕪内心的地步。
更何況,這個人對他有用。
桓秋甯單手托腮,漫不經心道:“說吧逯大人,千辛萬苦地托人讓我到這兒來,所為何事?”
逯無虛見他假惺惺地發問,也沒繞彎子,他先道謝,示禮道:“平陽之事,若非墨大人手下留情,逯毅早已身死當夜,奴家欠墨大人一份恩情,定當銜草結環,永生不忘。”
他剛要跪,桓秋甯便擡腳将木凳踢在他腿前,讓他跪不下去。桓秋甯道:“人的一生說漫長太漫長,說短暫也就不過一瞬。逯大人是明白人,咱們有話就直說。”
桓秋甯擡手抹去眉間脂粉,露出了形如火焰的紅色胎記,擡眸道:“逯大人,你應當知道我是誰了吧。在栖靜閣内我已經向逯毅挑明了我的身份,夠誠意吧?嗯?”
“……誠意?”逯無虛似笑非笑,“若非墨大人,不,應當是桓公子。如果不是您對咱家的兄長使了奸伎,給他下了套,又把逯氏這些年在平陽私養死士一事揭露出來,逯氏何至于此。‘誠意’二字太重,咱家擔待不起啊。”
桓秋甯擡指彈了彈香煙,挑眉道:“與虎謀皮,你想毫發無損,有點可笑了吧。”
“桓公子教訓的是,咱家受教了。”逯無虛作揖道。他帶來的人都是聾子,适才桓秋甯弄出了不小的動靜,這幾個人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防人之心不可無,桓秋甯還是偏過頭,沖遠處的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去探探附近到底有沒有藏了逯無虛的人。
逯無虛習慣了低聲下氣,他依舊貓着腰道:“桓公子千方百計的設下這個局,費盡心思用逯毅來套咱家入局,應該不隻是為了讓咱家請您喝杯茶這麼簡單吧。既然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想讓咱家做些什麼,還請桓公子明示。”
“逯大人明察秋毫,什麼事兒都瞞不過你。”桓秋甯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眉目中的笑意冰冷,“你覺得一個死而複生的人,最想要得到點什麼呢?”
逯無虛并非不知道桓秋甯想查什麼,隻是事關脖子上的腦袋,他可不敢多說。
逯無虛腔調恭維道:“承恩三年那場血案實在是駭人,咱家至今不敢仔細回想,生怕惹上夢魇。不過咱家在宮裡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桓公子想查,咱家自然是會幫你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看您具體想查什麼了?”
桓秋甯道:“真相。”
逯無虛眉頭緊皺,他吸了一口冷氣,而後摘下了拇指上的金戒指,放到了木桌上。他道:“這是禦賜之物,擇日桓公子帶着它到宮裡來,咱家帶您到沒人的地方轉轉,賞賞梅花,見見宮裡的春雀,說不準這事兒啊它就能想起來了。”
“好啊。”桓秋甯掃了一眼金戒指,“就看逯大人什麼時候有空兒了。”
逯無虛道:“隻要桓公子有空,咱家随時奉陪。”
“咱家冒險出宮,不宜久留。宮裡還有事兒,今個兒咱家就不陪公子把這茶喝完了。”逯無虛的眉頭顫了顫,道,“說來那日咱家見了照大人,寒暄了幾句,沒想到照大人竟然真的願意把信兒捎給您,可見傳聞也并非是空穴來風啊。”
“那是自然。畢竟是同床共枕的情誼,能差到哪兒去呢。”桓秋甯慢悠悠地轉着茶杯,伸手道,“逯大人慢走。”
逯無虛走後,桓秋甯的面色沉了下來。
逯無虛出宮到城外是銅鳥堂的消息,并非是照山白給他傳的信,适才桓秋甯沒有戳破,是因為他不确定逯無虛是不是在詐他。
照山白到底在藏什麼?
桓秋甯思索到,平陽匪患一事,他與照山白聯手端了逯毅的老窩,逯無虛雖然表面上惺惺作态,心底肯定把他們二人恨透了。
逯無虛讓照山白給桓秋甯送話,便是認定他們之間一定有點什麼,既然他這麼想,桓秋甯就陪他演下去。
那這枚金戒指又是作何指引呢?
暮鼓催發,晚雲低垂。桓秋甯倚着窗台看斜晖漫過花枝,遠處梵鈴清響,近處檀香萦繞。
桓秋甯一轉頭,偏偏就看見所思所想之人站在了不遠處的梨樹下。煙青苔色的雲霧染上了衣角,照山白擡手時拍去了身上的落花。
他看着那位如白鶴一般清風霁月的少年,看得出了神。
桓秋甯在口中默念着這個名字,曾幾何時,他也曾在别人口中聽說過照山白的名字,不過僅有隻言片語,大多是稱贊與仰慕。
他在國子監讀書時,一向把這種先生與長輩口中的優等生從自己交友的範圍内踢出去,畢竟他本人就浪蕩的沒個正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