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在宮中,房内為何會有旌梁流通的永安錢?若是數罪并罰,可不是要了你這條命這麼簡單的事兒了。”柳夜明拿出帕子的錢,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說,“狄氏一族都要遭殃。”
他這是在提醒她,謹言慎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心裡要清楚。
雖說是在受審,但是她的每一句話都關乎着狄氏的命脈,柳夜明想當個秉公執法的好官,可他得在上京活下去啊。
“這個是陸大人給我的,圖的就是錢上‘永安’這兩個字。陸大人說把着錢放在镂空的玉佩中,能保人一生平安。”狄春香含着血沫,口齒不清,她咬了咬牙,仰着頭說。
“陸決說的?你跟他的關系不一般吧。”柳夜明蹲下來,指腹摩挲着腰上的蟒皮腰帶,他頂着腮問,“女官與羽林軍左監有私情,這件事是不是也得展開說說。”
“冬至那天是你向娘娘提議要給值守的羽林軍送餃子,出事後你又一口咬定自己絕對不可能害陸決。是啊,有情人怎麼會互相傷害呢?”柳夜明滿意地打量着她,說,“隻是陸決已經死了,你們之間是真情還是假意已經不重要了。你說這永安錢是陸決給你的,也就是說陸氏與旌梁人私底下有交易?”
狄春香搖頭,“我不知道,陸決把永安錢給我的時候什麼都沒說,他讓我留着,别的我都不知道。”
“這事你隻能知道,把陸決什麼時候給你的永安錢,你們之間所有的往來逐字逐句地寫清楚了。”柳夜明把錢币放回了帕子裡,說,“醜妃娘娘在未央宮外跪了一天一夜,就是為了給你求個情。你好生活着,千萬别死了,辜負了娘娘的一片真心。”
柳夜明走後,狄春香冷笑着淬了一口血,她腹诽道:“一隻黃鼠狼披了層狐狸皮,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呸,今日你打在我身上的,來日必定百倍,千倍奉還!”
她偏過頭,看向高牆上飄過來的雪,嘴角勾起了幾分鄙夷的笑意,“陸決,死吧,你會永不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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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夜月明,未央宮前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照芙晴一人跪在雪地裡,她身上披了一件赤色的寬氅,上面繡着錦繡牡丹圖,縱使染上了白雪,依舊芳華絕代。
“娘娘,已經一天一夜了,您别凍壞了身子,陛下會心疼的。”張公公在一旁愁眉苦臉地說。
他撐着傘走過來,在照芙晴的耳邊輕聲說:“娘娘,剛才廷尉傳來消息,苦菊已經死了。”
照芙晴的身體一震,幹澀的嘴唇上凝着血珠,她睜開落滿碎玉的眼睛,望着未央宮的金碧輝煌,踉跄着站了起來。
“臣妾承恩元年入宮,在陛下身邊七年有餘。不求夫妻恩愛,但求能在這深宮中守着彼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照芙晴一步一拜,“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奢望陛下饒恕,臣妾自請入昭玄寺為尼,潛心修佛,洗清罪孽,從此不入紅塵。”
照芙晴跪在石階上,心裡想的是入宮那年,稷安帝殷宣威滿眼憐愛地看着她,對她說,“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1]”
她入主九華宮,為皇室誕下一子,殷宣威見此子眼神至純,賜名為“仁”,封為明王。一朝得寵,照氏在朝中勢力漸起,承恩三年,桓徹變法失敗,照宴龛任相國。也就是那一年,為了護住殷仁,金钗破相,她成了衆人口中滿目瘡痍的醜妃。
未央宮的門依舊緊閉,白雪覆在石階上,從下往上看,像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天路。
“陛下,仁兒尚年幼,臣妾懇請陛下不要将臣妾的罪過遷怒到仁兒的身上。”照芙晴邁上石階,再跪。
眼中含着淚光,她的語氣卻格外的堅定。她的眼中淚水不是博取同情,而是在告别過去,告别這裡的一切。她說:“生命不應該被踐踏。苦菊不是奴役,不是生來就要替人死的罪人,也不是搖尾乞憐的狗,她是臣妾想要一起生活下去的朋友。”
殷宣威坐在燭光中,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靜,直到聽到這了句話。他的眼中閃過幾分鄙夷,冷“哼”了一聲,說:“她竟然為了一個賤婢,跟朕唱了一出戲。”
怒火攻心,殷宣威的臉脹紅,他将桌案上的東西狠狠地甩在地上,怒道:“你是朕的人,死也得死在朕的腳底下,想走?除非死。”
照芙晴剛要跪,身後突然來了人,擡手扶住了她。他身着一件用金絲線勾邊的墨玄色長袍,發髻上插着一根極好的翡翠。眉毛,眼尾都是微微上挑的,眉眼張揚,輕蔑與不屑全都糅雜在他嘴角冰冷的笑意中。
相由心生,此人性情乖戾,眼神狠絕,絕非良善之輩。
一隻黑靴上沾着雪,張公公跪在一旁替他擦了擦,卑躬屈膝道:“淩王,您來了!奴家扶着您?”他微微擡眼,瞧着淩王的臉色。
“滾。”淩王沒賞他個好臉色。
張公公心下一緊,跪在地上連忙掌嘴,長聲道:“奴家該死,奴家多嘴了,求淩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