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外的洪福哭喪着一張臉,一邊給柳元洵穿大麾,一邊忍不住說道:“七爺啊,您與皇上難得一見,何必要與皇上賭氣呢?”
“我沒有賭氣。”不同于和柳元喆說話時的倔強偏激,此時的柳元洵恢複了以往的平和,他朝洪公公笑了笑,道:“您去看看皇上吧,他怕是……”他怕是叫自己氣得不輕。
這一笑牽動了唇角的傷口,柳元洵用手背貼了貼紅腫到失去知覺的臉,随後拉起兜帽,将臉遮住了。
洪公公見了他的臉也是吓了一跳,既想問問要不要叫太醫來瞧瞧,又怕觸怒了正在氣頭上的皇上,隻能閉口當啞巴,眼睜睜地瞧着柳元洵走出了禦書房的門。
這一巴掌打得實在太重,重到他半張臉都沒了知覺,唇角更是裂了一道血口,但他不在意。
要不是預料到了皇上的反應,他也不會說這番話,目的已經達成,他也沒什麼好生氣的。他不是沒有别的更加溫和的法子,可他不願意用。
自從柳元喆在他面前挑明真相,撕開平靜的假象以後,兄友弟恭的溫情就變得格外虛僞。
他甯願柳元喆扇他一耳光,再将他趕到書房外面,也不願意僞裝出歲月靜好的模樣,模仿小時候的親密無間。
柳元洵低頭向前走去,隻覺得身心俱疲,隻想早點見到自己的母妃。
他剛走了兩步,迎頭卻撞見一位老者。
對方先一步發現了他,在距他半步之遠的地方停住,和藹地喚了聲:“七王爺……”
柳元洵擡頭一看,見是個異常蒼老的大臣,再一辨認,不由大吃一驚,“孟大人,您……不過半年未見,您怎麼……”
“老啦,不中用了。”孟延年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了兩下,眼裡寫滿了慈愛,“雖然隻過了半年,可人變老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不過沒事,老朽這輩子夠本啦。”
當年陪着先皇打天下的孟延年已經很老了,他變得佝偻而消瘦,曾經威嚴的朝服挂在他幹癟的身體上,風一吹就晃動,整個人已是風燭殘年之貌。
說着說着,孟延年就頓住了,他望着柳元洵的臉,驚疑道:“七王爺,這……”
他不用問也知道柳元洵是從禦書房出來的,普天之下,敢将王爺打成這樣的,也就隻有皇上了。
孟延年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我昨天夜裡夢到先皇在叫我,他說‘延年啊,你怎麼還不來啊,你不來,都沒人陪我下棋啦’,我一聽就急了,忙說‘就來,就來’,結果一覺醒來,發現是個夢……”
他笑了笑,又拍了拍柳元洵的手,沖他悄悄眨了眨眼睛,“等我見着先帝啊,定然好好替你告個狀。”
提起先帝,柳元洵臉上多了點真心的笑意,他說道:“都說松鶴長春,您要是想陪父皇下棋,怕還有得等。”
孟延年“哈哈”一笑,倒也不打算往下聊了,他畢竟是皇上召進宮的,再耽擱下去,怕是會惹皇上不滿。
“那老臣就先去見皇上了,七王爺要是肯賞光,就多來我府中坐坐,老朽罷朝已久,整天窩在府裡都要發黴了。”
柳元洵笑了笑,道:“一定。”
話别之後,二人一前一後就此别過。
柳元洵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件事來。
皇上砸他時,折子掉在了地上,他收整折頁的時候雖然刻意避開了目光,但依舊在餘光掃過時,不經意間看到了一些東西……
那封折子裡,就有孟延年的名字。
可到底是哪一類的折子,他卻沒細看。
……
壽康宮是曆代皇太後的居所,如今住着的,卻不是太後,而是親手撫養太子長大的翎太妃。
先皇後是先皇自東宮時便結伴的發妻,可惜先皇後福薄,太子不到七歲便薨逝了,後位自此空懸數年,後宮一應事務都握在翎貴妃手裡。
翎貴妃雖無皇後之名,地位卻與皇後無異,再加上親自撫養了太子,先皇薨逝後,她便入主壽康宮,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皇太妃,平日裡從不見外人。
繡着垂絲海棠的簾帳垂落在地,厚重的木窗緊閉着,屋内燃着膩人的熏香,兩個上了年紀的宮婢侍立兩側,眼觀鼻鼻觀心地低着頭,壓根不往柳元洵那邊看。
柳元洵跪地磕了個頭,低聲道:“母親,我來看你。”
渾渾噩噩的翎太妃躺在鳳榻上,聞言也隻是掀了掀眼皮,嘴唇嗫喏片刻,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兩側侍候的宮女在柳元洵下跪時,輕輕挑開了簾子,露出一張雨中海棠般鮮妍的面容。
柳元洵解下大麾,遞給一旁的宮女,随後坐到鳳榻旁,動作輕柔地執起她的手腕,左右看了看。
宮女們伺候得很細緻,不管翎貴妃需不需要,她們都耐心地修剪了她的指甲,還塗上了鮮紅的蔻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