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否坐在同一桌子前，他們都靜默着堅守開不了的口。
二人都默契地不再靠近彼此，也不再交心地推心置腹。
雙方如此尴尬又沉默的氛圍，直到青年要回到學校的前幾天，他們都沒打破。
青年為了照顧“次人格”的女孩，可能總會忘記手機密碼和家裡人的關系，他悄悄在女孩的房間裡留下了那本，二人曾在餐廳，青年教她如何記住自己名字的手寫本。
裡邊不僅除了那天留下的内容，還有女孩的各種具體信息。從學校的名字和地址，再到如何從别墅區出去坐車回學校上課的路程。
他還留下訊息告訴她，他已經幫她推脫了以後的鋼琴課。
如果高秋顔恢複了意識還想回去上課，讓她一定要打電話跟老師說明那天的具體情況。
他已經幫她跟老師道歉了，讓她不要太在意人生中一次微小的失誤。
青年在手寫本裡，還留下了一段讓女孩無需害怕黑暗的留言。
他在女孩約賀志銘出門遊玩的那天下午，悄悄為她在所有樓層都安裝了紅外線感應燈。
隻要她每經過一個地方，牆壁上連成片的小燈都會為她點亮。
等他留下了這些，青年依依不舍地望向頭頂那片不可透視的三樓，這才姗姗地出了門。
一直到他坐上飛機從餘杭飛往申滬的航班，他才恍然如夢般深深歎息一聲。
看着窗外連綿起伏的雲層就在腳下，湛藍的天空不帶任何瑕疵的明亮，一望無際地曠野卻困在了狹小的視線中，青年鼻子酸了酸。
他趁着身旁的人阖眼之際，悄然無息地抹了抹眼角。
後天就是兩個學校之間辯論賽了。
他可不能把精力跌倒在這毫無分寸的感情上。
短暫地離地飛行後，青年拄着拐杖，肩上支撐着手機，手裡還拖着一個行李箱，艱難地出了候機室。
“……呵，郭宇凡，你有本事就别在你那學校待着了，你去辯論？你有口條嗎你就說你上。”青年停下腳步，一手抓過手機，歇了歇肩膀，他繼續道，“……呵，你是航淡校區的，跟姜萬校區有什麼關系？……是，對——再是同個學校，你也别來瞎摻和。”
“怎麼？我個新聞學的怎麼你了？也就相隔幾裡地的學校，我也可以代替你去參加比賽……不就辯論賽嘛，我可以現學現賣。”電話那頭的郭宇凡好氣地讪笑，“你在哪？等下，我好像看到你了。”
等郭宇凡一路小跑到青年身旁，他詫異地看着他那又是拖着沉重的行李，又是支着肩膀跟手機那頭對話，又是瘸着條腿一蹦一跳，大汗淋漓的狼狽模樣，這哪是受了小傷，人都得靠着拐杖才能走路。
見青年也是詫異地看着他，他苦笑：“……你這朋友不厚道啊，徐君寒。”
青年也苦笑：“慚愧，腿傷還沒好，醫生不讓拆石膏，不然我也不至于這麼狼狽。”
“來吧來吧，讓爸爸背你。”郭宇凡樂呵呵地背過身，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他扭頭看向青年，聳了聳肩膀。
“……神經。”青年越過他，白了白眼，“你還沒帶我出去就累趴了，我不開車啊。”
“行行行——行李拿來吧，我拉着總行了。”郭宇凡妥協道。
“謝謝嘞。我還得趕緊回學校，還得跟隊友們談論後天的比賽。”青年心不在焉地快步走着，險些被腳踢到拐杖而晃了個踉跄。
郭宇凡見狀，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诶——你走那麼快幹嘛……”見青年站穩了身子，他接着道，“你們這次的辯題我感覺我也能參加。假如我能獲得别人的人生，我肯定是要體會一下的。前提是，被我附身的人跟我的經曆大相徑庭，你看……”
走在前方聽着耳邊郭宇凡的碎碎念，青年突然停止了腳步，他駐足瞪着郭宇凡：“不好意思，我是反方。”
“……對哦。”郭宇凡聞言一愣，“你們都定下了。你是反方。”
沒過一會兒，他又開始喋喋不休地思考着：“嗯……那反方要怎麼反駁？反駁正方改邪歸正，不要妄想改變他人的人生？”
“……郭宇凡，你别念了成不成，再念我就卸了你的嘴，你車呢？開車！”青年煩躁地踱了踱手裡的拐杖。
“好好好——諾，就在前邊呢。”見青年有些生氣，他立馬收了假不正經的笑臉，揚了揚頭示意。
蒼白的天際，萬裡皆是千般浮雲。
明媚的上空卻不見赤日。
倚靠在床邊牆壁上的賀志銘，呆呆地看着手機那頭女孩的回複，眼神散煥。
他還記得“寒哥”當時在微信裡對他所說的那句話——“如果她不記得學校裡的一切，記得帶她熟悉一下路。”
當初在車裡的時候，他故意問女孩，她是人是鬼時，女孩那一如反常的表情，他仍曆曆在目。
他也不是有意裝傻去掩人耳目。因為當時被宕機的大腦迷失到，他實在是想不通怎麼會有一個人，突然變得與以前迥然不同的兩個性格。
不過還好，女孩約他出門遊玩的那段時間，向他解釋了她是衍生的次人格。
次人格？
怪不得性格變得差了這麼多……
賀志銘煩躁地抓了抓雞窩頭，他郁郁寡歡地躺回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更何況他們很快就要開學了，新學期就是高三，而轉眼間的高三，複習内容簡直就是災難級别的恐怖。
賀志銘一想到自己那還沒完成的暑假作業，他更是頭疼欲裂。
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思考未果，他索性丢下手機，從床上爬起來，重新跑回書桌前開始翻書包。
從書包裡翻出一張又一張未完成的試卷，轉眼間就倒頭進入了題海中。
他從十點半寫到半夜，原本翻騰浮湧的心情卻并沒有好轉的意思，反而更加心煩意亂。
失策失策。
他還以為隻要把心思全部投入進題海之中，浮躁的心情會有所改善，結果被不會的題目難住後，心裡的不解和困惑變得愈發旺盛。
正用雙手狠狠搓了一頓本就亂糟糟的腦袋，丢在身後床上的手機卻響了。
他原本沒什麼心思去看，也猜測那條信息要麼是劉少濤找他打遊戲，要麼就是“微踹”關注的公衆号的消息提示。
可手頭上的作業也毫無進展，他隻好作罷，起身去拿手機。
解開鎖後，卻見向來很少與他交流的女孩，加載的信息條如同轟炸機一般，向下滾動着。
“賀志銘！江湖救急！”
“作業寫什麼？我翻出來那個通知書說還有三周就要開學了！”
“完了完了！理科我全都不會！”
“喂！大哥！請你回答我！”
“我不知道高秋顔寫到哪裡了！”
“你在幹啥？救人要緊！”
“喲西，我知道你在生氣高秋顔對你的冷漠，但瓦大西不是啊喂！”
“朋友？你睡了麼？我睡不着。”
“我快被這些作業逼瘋了！”
“哇唔。我就不該找你，我應該找其他聯系人。”
“啧。一個都不認識。”
“那個郭賢李你認識不？我找他試試？”
“看高秋顔跟他的對話，感覺他人挺好。朋友，你認不認識？”
“如果打攪到你了，那我找他問題目。”
“就是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是同個年級的。”
“？不是大哥，你真睡了？！”
賀志銘看着最後一條信息實在忍俊不禁。他憋悶浮躁許久的情緒，也在寂靜中，如同初春融雪般冷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