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青絲縷縷,仿佛要下個一年半載才會停歇。
蛙聲此起彼伏,直到深夜,窗外才變得寂靜。
昏迷了許久的青年,終于從夢魇中掙脫清醒。
一睜開眼,看見的并不是熟悉的天花闆。
啊……他忘了。
他當時應該是跟高錦彬大吵了一架,但那個男人什麼都沒有解釋,什麼都沒有反駁,隻是傻站在那裡,被他單方面地質問和譴責。
可辯駁的無力感和自嘲的負罪感,讓他氣昏了頭腦。最後,他好像一下子黑了屏的電腦,失去了争吵後的記憶。
他努力撐起身子,環視了一圈昏暗的房間,住在病房裡的除了他,還有其他人。各個簾子後的病床上,其他病人都沉沉睡去,所以才那麼安靜。
他扭頭看向一直趴在床邊酣睡的女孩,就這樣看了她半晌,他才收回視線,将身上的毛毯一把拽下,蓋在了她的肩上。
沒了被子,忽然覺得身前空蕩蕩的,而那條摔傷了的右腿,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他垂眸,輕輕晃了晃打了石膏的右腿。沉重得難以擡起。或許是已經包裹住了受傷的地方的原因,小腿已經沒那麼疼了。
青年看着右腿發愣了會兒,便不久重新躺回了床上,順手拿起女孩挂在床頭的外套,平鋪在肚子上。
盯着天花闆良久,兒時艱辛的生活回憶像是走馬燈一樣湧入腦海,如同被迫自我感動式地一次又一次揭開那塊陳年的舊傷疤。在胸膛中翻湧的悲傷,久久不能平複。
他擡起雙手緊緊捂着臉,咬着嘴皮子,隐忍哭聲,偷偷地将眼淚藏在雙手之下。
他還是太幼稚了。他怎麼會想象自己的一番抛膛開肚的譴責後,那個男人就會改頭換面……
可為什麼,自從他借着女孩的事惱火地宣洩完,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青年思考了很久,耳邊傳來不遠處值夜班的護士們細碎的交談聲,他悄無聲息地抹了抹眼淚,順勢将女孩的外套蓋在了臉上,以掩飾臉上不知擦沒擦幹淨的淚痕,聽着護士們越來越近的聲音,閉上眼後,再次睡去。
夜以繼日,嘈雜的醫院裡,來來往往的腳步聲,驚擾人淺眠。
萦繞在耳邊忽遠忽近又熱鬧的交談聲,不由得使女孩從睡夢中拽醒。
她緩緩從床沿爬了起來。蓋在女孩身上的毯子,在滑落的一瞬間,被一直坐着等候的青年順手接住。
“嘶……睡麻了。”
感受到從手臂至胳膊上那又酸又麻的痛感,女孩不禁皺眉。
她緩緩撐開雙眼,等視線慢慢恢複光明,眼前的一切都讓她十分陌生。
“……”女孩驚愕地看向坐在床上的青年,見青年也先是一愣,随後對她笑了笑,她茫然無措地打量着四周。
女孩詫異地微微張着嘴:不是……夢境爹,你把我幹哪兒來了?
這不是醫院嗎?她不應該是在自己家裡好好躺着……嘶,手臂怎麼還那麼酸。
還有眼前的這人……怎麼越看越眼熟?可她的親戚堆裡沒有這麼高顔值的男生啊。
女孩的疑問像是機關槍一樣,瘋狂在大腦裡掃射。
她垂眸,兩隻手正相互揉了揉酸麻的手臂,卻見自己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
不對……這也不是她的身體。
女孩正疑惑着現在的情況,腦海裡仿佛有什麼想法轉瞬即逝。
她努力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搜尋事情的原委,眉頭不由得蹙了蹙。
思索良久,又把視線放回到了眼前的青年身上。
“高……峻寒?”她不可确信地打量着病床上的青年,試探性地提問。
青年沒有回答,隻是神色平靜地看着女孩,嘴角微微帶笑。
“……哥?”看他有些六神無主,女孩不依不饒。
“要去辦理出院手續嗎?”青年不應反問。
聞言,女孩這才發現青年的右腿上,打了厚厚的石膏。她臉色一驚,頓時慌了神。
也許是在這個世界待了夠久,她漸漸回憶起最後一次離開這裡前的一些碎片。
隻不過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間,青年和原主的父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青年都已經住進醫院了,準不是什麼好事。
“……你好點了嗎?”女孩再次試探道。
“好很多了……”青年淺笑地看着她,猶豫良久,“會辦理出院手續嗎?我們回家吧。”
女孩不明所以,順着青年的目光,她轉身看了看身後的病床上,除了男女,還有老少。小小的病房裡,四五個病床上圍聚着這一群那一群的吃瓜群衆,人人都向他們投來了八卦的眼神。
甚至距離他們最遠的那一群,還對着他們指手畫腳,議論紛紛,有說有笑。
嚯……人真多。
女孩腹诽着感歎。
見青年生無可戀地面對着來自各種視線的打量,女孩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青年見得到了回應,他立馬不緊不慢地收拾着所有帶過來的東西。
等收拾完寥寥無幾的幾樣物品,他緩緩撐着身子扭了扭身,先把左腳落地了,再将右腿好好安放在地上。
女孩旋即一把撈住青年的肩膀,将他的手臂擱置在自己肩上。
在女孩扛着青年出門之際,房間裡的議論聲也漸漸變得越來越大,她似乎還隐約聽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詭火”什麼“般配”?
荒謬……好荒謬。
女孩心中暗暗大驚。
帶着青年找到醫生的辦公室後,女孩坦然地向醫生說明了來意,醫生點頭示意青年暫時先坐下,還讓實習的護士拿來了條拐杖遞給了他。
女孩則是懵懂地站在他的背後,駐足察看着一切。通過二人的交談中才得知,青年也隻不過才剛住院還不到二十四小時。
在醫生簡單的問診過後,青年确實也已經并無大礙,所以很快就通過了出院申請,随後等醫生簽了字,二人便從辦公室裡離開。
剛一出門口,青年這才發現女孩的外套還落在剛才的病床上,但他又走不快,女孩也隻好讓他先站在那兒等候,自己則回去取。
與青年暫時告别後,她順着記憶回到了昨晚住院的那層,東張西望良久,這才找到了那個病房。
剛一進門,裡邊的人像是看見什麼好事一般,一臉驚喜地迎上前來。女孩怔怔地看着圍了自己一圈的人。
其中一位老婦人頂着蓬松的卷發,笑臉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問候:“小妹妹,剛才那個……”
那個?
女孩茫然不解,但她如實道:“……那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