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腌菜和他家經常售賣的東西以外,這次崔雁竹拿了三個瓷碗出來,可能是因為她思考的時間太長,上一窯成品率不太高,算是炸窯了,碎的碎歪的歪。
來他們攤前的基本上都是看上了腌菜,又對試吃比較感興趣,沒人往瓷碗那裡瞥哪怕一眼,崔雁竹想要不下次就不要拿出來了,一路上擔驚受怕的,一周前崔二哥開的價還被壓狠了,吃力不讨好。
突然,有人撥開人群鑽到了崔家人面前,他頭上包了布巾,一副老實樣,手掌穿過小巧的腌菜壇子,直直往瓷碗探去。
崔雁竹眉頭一跳,她怎麼下意識覺得這人和裴家有關呢?
想起在躍福樓前感受到的視線,她看着眼前人仔細辨認三秒。
不是,不是上次那個裴少爺帶的小厮。
她記憶力不錯,如果真是上次那個狗仗人勢的家夥,崔雁竹一準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來。
也是巧了,今天裴英縱巡視瓷窯,好歹要裝出個樣子,免得晚上被裴夫人責備,所以差使一直跟着他的小厮在那裡待着,回來彙報給他就是。
出門前直接從門房随便指了個小厮,就是崔雁竹眼前這位了。
這人把瓷碗摸了個遍,不僅對着陽光端詳了片刻,還敲了敲聽聲音,半晌,他掀起眼皮,沖着崔雁竹問道:“你這碗什麼價?”
崔雁竹壓下旁邊想要報價的二哥,直接獅子大開口回了一個數字。
那人面容扭曲了一瞬,仿佛髒話即将脫口而出,最後還是強行忍了下來,惡狠狠把錢給了。
此刻崔雁竹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既然他們會被發現,那還不如先坑一把大的。
“哥,買炭薪去,多買點。”
她是要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的,再躲躲藏藏不是個事兒,反正他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
那小厮看着崔雁竹拿到銀子後發亮的眼神,越想越不是滋味,但交易已經結束,再悔恨也沒辦法了,他拿着瓷碗回到躍福樓,交到裴英縱的手上,“少爺,您看。”
“底怎麼這麼厚?”裴英縱用手摸了摸瓷碗底部,小厮見另外兩個碗太過尋常,和裴家瓷沒什麼區别,所以買的是那個添加了玻璃的碗。
他拎起桌上的酒壺,傾倒進去,酒的顔色由于玻璃的發烏而産生了變化,就好像酒本身就是這個色彩。
裴家一直以來都隻燒制最常見的器型,從來都沒有想過創新,因為這樣就已經夠用了,池迎夏看得暗暗稱奇,接過晃了一晃,酒液随之搖曳,“好妙的燒法,這是怎麼想出來的?”
把瓷和玻璃相結合,這是他們從未嘗試過的方式。
“我也不知。”
用過午膳後,裴英縱和池迎夏分了兩路,一個去瓷窯那裡開始試燒這樣的碗,另一個則是将這個發現彙報給了裴夫人。
裴夫人聽後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如此,先前一切都是那個丫頭搞的鬼了。”
“兒媳與夫君也是這麼認為的,她大概是将那個殘破的窯爐修好了,婆婆,不如我們派人去砸了她的窯爐吧,這樣就不足為患了。”池迎夏眉間閃過一絲狠毒,這樣的方法最簡單易做。
“慢着,那麼趕盡殺絕做什麼?”裴夫人幽幽道。
裴家的瓷器設計都是已故的裴老爺生前畫的,裴夫人守舊,一貫不喜歡有出售風險的瓷器,所以自遷至周口縣以來,他們沒燒過一件富含新意的器皿,永遠在做千篇一律的東西。
她想,也許是老爺在天有靈,暗示自己呢。
裴夫人無意識的摩挲着太師椅的扶手,深夜苦久,老爺許久沒有入她的夢了,“你去找人問問,那制瓷之人願不願意來咱們家做工。”
“我說婆婆,他們家既有人能燒出這樣的瓷碗,我們開出的價格人家不一定滿意,更何況還有更簡單的法子不是嗎?”
開玩笑,一個手藝精湛的匠人,一個月二十五兩的工錢可打不住,三個月都能買一匹從京城來的薄紗了,再說對方守着自己的窯爐,怎麼會專程跑到裴家做工?
事到如今,他們還沒有聯想到崔雁竹身上,隻當宏義村有位老者深藏不露。
“你的意思是派人去偷師,”裴夫人身子前傾,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什麼都不損失,隻是……
“讓誰去,你想好了嗎?”
池迎夏思索幾秒,突然靈光一閃,家裡不是有個人正合适嗎?
“小公子還未到十二,沒有人會對他有防備的,且入了宏義村以後,做那隻知道每日躬耕勞作的莊稼漢,課業輕而易舉的便能舍下了,到時候,他哪裡還懂得回來與夫君争那半分家财?”
裴夫人的豆蔻紅甲點了點她,惹得池迎夏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正要辯解兩句,就聽見她說:“你看你,想的比我這個老婆子周全多了。”
她雖看不起這個破落門戶出身的兒媳婦,經常拐着彎否定她,但這一次,攆繼子确為一個百利而無一害之事。
把那孩子繼續養在府裡,難保他聽到下人的風言風語,再讀書習了律法,反應過來撕下他們一塊肉,倒不如就這樣送出去,家裡還能少雙筷子,她以後也不用再為此費神了。
“都是婆婆教得好。”池迎夏勾起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好在沒失言。
裴夫人:“明天就去搜他的屋子,把那個叫什麼扶的身契找出來,抓在咱們自己手上比較放心。”
房間統共那麼大點,一張紙還能藏到哪去?
以前覺得無關緊要便随他去了,現在可不一樣。
*
“哎呦我的娘嘞,完蛋了完蛋了,你們可算回來了,快去窯爐那裡看看吧!”
一回來,就看見關嬸在村口坐立不安地等着,一見到崔家一行人,她趕忙湊上前說着。
關嬸一向心大,能讓她這麼着急,讓所有人不得不緊張起來,崔母問:“窯爐出了什麼事,是被人砸了嗎?”
“我倒是情願被人砸了,比那還糟!算了,我們邊走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