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微本來有立場留下來的,甚至還想着,能借着這個機會和齊之川談談條件。
偏偏自己什麼都沒來得及說,這會兒好了,占四六分的财産沒理不說,欠兩百萬就更不用說了。
楊樂微很反感“欠”這個詞,在他很小的時候,家裡還沒有欠這麼多錢,弟弟沒有生病,父親哪怕酗酒也算是人模狗樣。
那個時候的母親,更是一個老一輩賢妻良母一般的存在。
他從前是個很幸福的人。
到後來,不知道是哪一場變故開始,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躺在窄巷子破爛的病床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聽說手術還算順利,但是他的先天性心髒病是才查出來的,以後可能還會有更多的隐患。
楊樂微躺在病床上的三天裡,一直以為是自己的病讓爸媽為難,花光了錢,出去辛苦工作,所以不能來看他。
事實上,對那個年紀的樂微來說,似乎隻有這個說辭是他能接受的。
然而紙裡終究包不住火,那天的南城下了格外大的一場雪,楊樂微穿上大衣,虛弱着想開門去透透風,不料手剛搭在扶手上,就聽見門口一陣争吵。
而後,蔣文玲的哭喊,是楊樂微,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
那是楊正第一次對她動手。
“如果不是你非要救那個廢物,向龍會出事兒嗎?!他他媽要死的話自己去死好了!生孩子的時候你怎麼沒告訴我那小子是個畸形兒!你他媽的也去死好了,一窩賤人!”
“楊正,楊正...你不能這麼說,樂微睡覺呢,你不能這麼說...”
窄巷子小醫院的門縫因為前人的推拉,或是碰撞,被撕開的很大,楊樂微幾乎不需要按下扶手,就能透過門縫,看見蔣文玲癱倒在地上哭泣的神情。
他幾乎就要沖出去問個究竟了,蓦地,楊正顫抖的手高高揚起,甩在了女人的臉上。
接下來的,是無休止的打罵。
人生的某些瞬間,突然安靜的孤獨的可怕。
楊樂微那天沒有站出來,于是懦弱的他,直到第一次忍無可忍的動手反抗,已經過了五年有餘。
這五年裡,債主讨上門來,逼着他們賣了房子搬到了“貧民窟”;楊向龍的那隻胳膊,因為車禍,不得不截肢才能活下來;楊正開始越來越喜歡賭博和家暴,與其相應的,蔣文玲永遠在唯唯諾諾的代替楊樂微挨着那些巴掌。
楊樂微不敢生病。
他不敢吃藥,不敢咳嗽出聲,不敢暈倒,哪怕體檢報告上的心髒顯示已經無數次的異常,他隻會偷偷用小刀劃掉,然後模仿蔣文玲的筆迹在家長的位置,簽上她的名字。
他知道,這個家庭的所有不幸,都是因為自己。
是因為他不合時宜的病,因為他是個廢物,因為他畸形、是個掃把星。
他不能欠任何人。
絕對不能。
他承受不起了......
客房的床一直吱吱呀呀的,楊樂微躺在上面翻來覆去,像是輾轉難眠。
齊之川本是閉着眼的,想簡單的眯一覺,他的睡眠質量一直不錯,幾乎能做到倒頭就睡。
但是最近幾天閉上眼睛的時候,那個意外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海裡重複播放,楊樂微飛起的身影,和飛身擋在自己面前,與汽車相撞發出的聲響,無時無刻在他的耳邊回蕩。
隔壁的床闆又叫了一聲。
齊之川坐起身,黑色絲綢的睡衣咧到了胸前,他半睜着眼睛,伸手床頭櫃裡取出兩袋速溶美式咖啡,倒在了裝滿熱水的保溫杯裡面。
他看了眼表,才過去四十分鐘,離早上的行程還有兩個小時。
保溫杯被扣緊,齊之川單手搖了搖,仰頭一飲而盡。
他撐着床頭站起身,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明明在自己的家裡,卻像做賊心虛一般地偷偷推開了隔壁的門。
楊樂微是睡着的。
他把自己的頭埋地很緊,在齊之川走進來的瞬間,又攥着被子向另一邊翻身去。
齊之川還以為自己又把這人吵醒了,立刻站定,又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他确實是睡了。
隻是,睡的有些......
痛苦。
清晨總是最熱鬧和繁忙的時候,齊之川向來有早起鍛煉的習慣,不是因為真的喜歡運動,而是因為他最喜歡這種生機勃勃的時間。
每天的開始,好像都是最純淨的。
他已經看夠了人心的繁雜了。
可是此時,他突然希望世界能就此安靜下來,好讓他聽清面前這人的喃喃自語。
“不是...我不是...”
“對不起...”
齊之川垂着眸子,他的睫毛又長又密,卻是個嬰兒直。
平時便搭在眼尾,沒什麼情緒的時候,顯得高冷而慵懶,就像一隻雍容華貴的貓。
可是當他低頭看人的時候,陽光透過他睫毛落在眼睑上,他眉骨又高,總是叫人看不出情緒的。
楊樂微的眼睛很美,卻并不魅,可是流淚的時候,又總有不同的風情。
可是,齊之川不喜歡這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