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擡擡臂。”尚衣局司衣上前,親自為蘇瑾穿衣。
能讓這麼多女子一齊展開的衣服,除了防皺以外,那重量也是不言而喻的。
總之,當蘇瑾穿着這一身行頭去上房拜别父母時,每一步都走的非常鄭重。
有的人呐,真的是被迫端莊起來了呢。
上房内。
蘇興阖和莊氏早早等在那裡,他倆都是一夜未睡,隻不過夫妻倆同床異夢,誰跟誰想的都不一樣。
蘇興阖睡不着的原因有二。
一來是因為開心,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真的福大命大,竟然真的活到了大婚!這誰能相信?誰敢相信?若是女兒真能鎮住裴子弈命中的煞氣,那這當真是頂頂好的一門親事了。況且看裴子弈對女兒的重視程度,想來婚後夫妻琴瑟和鳴定是闆上釘釘的了,若在誕下一兒半女,他的女兒未來不可限量啊!
這二來吧,開心歸開心,可父親嫁女兒的通病向來如此,尤其是像蘇興阖這般将女兒看作掌中寶的父親,嫁女兒簡直就像要了他的命一般,前半夜開心的睡不着覺,後半夜就直在被窩裡偷偷抹眼淚了。
莊氏則完全不同,她睡不着覺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氣的。
她非常生氣啊。
原本之前隻想着壞了蘇瑾的婚事,沒想到後來還有意外之喜,可誰知這意外竟真成了喜事。
蘇瑾還真就活到了出嫁?
這上哪說理去!
嚴明嵩,是,小夥子人精神,家世不錯,可那也得看跟誰比。
要是跟裴子弈放一塊,嚴明嵩根本不夠看好嗎?
原以為她的茵兒終于能在婚事上揚眉吐氣一回,誰知又讓蘇瑾生生蓋過一頭去,她氣的五髒俱疼,疼的都睡不着覺!
這件事上,蘇茵倒是出奇的心平氣和,反正她要的隻是嚴明嵩,至于蘇瑾嫁給誰她完全不在意。
可這份不在意,也隻堪堪持續到見着蘇瑾之前。
在她看到盛裝而來的蘇瑾時,蘇茵心中嫉妒的藤蔓破土而出,野蠻生長。
蘇瑾,太美了!
此時,蘇瑾整個人都好像散發着光芒,刺痛了蘇茵的雙眼。
那般隆重而華麗的嫁衣,别說見,就是想,都不是蘇茵能想象的到的。
想起自己房中那件即将完成的嫁衣,和今日蘇瑾身上的一對比,恨不能直接絞碎了丢掉。
蘇茵越想越氣,都快給自己氣哭了。
憑什麼蘇瑾的命這麼好?
怎麼就沒人來殺了她呢?!
蘇茵的心聲,蘇瑾是聽不到,不過光看表情就知道氣的夠嗆。
是以,蘇瑾在路過蘇茵時,特意又走慢了些,當初說讓蘇茵見見宮裡的手藝漲漲見識來着,别說她這個做姐姐不心疼妹妹,今兒務必得讓蘇茵漲足了見識。
行至蘇父跟前,有丫鬟上前擺好蒲團,豐兒扶着蘇瑾緩緩跪下,聆聽父母教誨。
雖有蘇興阖在場,但今日到底是莊氏最後一次面對蘇瑾,昨兒一夜的悶氣和前兩日的憋屈交織在一起,她言語間便忍不住暗暗帶了些刻薄,“你今日出嫁,為母心中百感交集,今日一别,有幾句話,為母需得特意叮囑于你。你自幼性子倔強,往後須得收斂些性子,不可再如家中那般任性妄為。如今你嫁入王府,更要謹言慎行,不可因身份而驕縱,莫要讓人覺得我們蘇家——”
莊氏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語氣雖溫和,卻暗含譏諷,“姑娘不知禮數,攀附權貴,仗勢欺人。你雖是嫡女,但王府門第高貴,規矩森嚴,可不像在家中這般,人人讓着你、寵着你。為人妻者,當以柔順為本,孝敬公婆,善待夫君,方是正理。若有委屈,也須忍耐,不可因小事與人争執。”
說罷,她輕輕歎了口氣,故作關切地說道,“你雖非我親生,但我一向視你如己出,這些年對你也是盡心盡力,如今隻盼你能嫁得如意郎君,日後過得順遂。”
莊氏說完便輪到了蘇興阖那part,之前準備的一肚子話,在見到身着嫁衣的女兒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張了半天嘴,到最後隻說了幾個字,“好好的,啊。”
蘇瑾眼眶一熱,不知為何,就這麼簡簡單單幾個字,卻激起她心底最複雜的情緒。
這情緒,不知是屬于原主,還是自己。
蘇瑾重重朝蘇父叩了頭,既是感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也是替原主叩謝他的養育之恩。
再起身後,一方紅帕蒙頭。
蘇瑾,出嫁了!
——————
蘇府外,早已烏泱泱圍滿了一群人。
前兩天擺攤的小商販,今日沒敢再在蘇府門口擺攤,當然也是人家不讓。
昨夜子時剛過,蘇府門前青石闆路上就響起細碎腳步聲,二十來個灰衣内監提着琉璃風燈,燈罩上‘内務府’三個紅字在夜色裡一顫一顫的。
領頭的老太監甩着拂塵戳地,“方才地都掃淨了,現下這旮旯縫裡的碎屑,拿銀鑷子夾幹淨!”小太監們趴在地上,琉璃燈往磚縫裡照,活像逮蛐蛐。
待到東邊剛泛起蟹殼青,突然響起嘩啦啦的水聲,八個壯實的漢子兩兩一擡,擡了那半人多高的木桶,桶裡泡着黃澄澄的柑橘皮,每個桶旁都有一個掃灑嬷嬷拎着黃楊木刷子,蘸了覆着橘子香味的清水往磚縫裡刷,刷得青石闆油光水滑的。
刷完地面,又有幾個年紀輕的宮女,挎着籃子,将籃裡的合歡花瓣沿街細細灑了,另有小太監在街道兩旁将一排排火紅的燈籠挂好,待到天光大亮時,蘇府門前這條街道又齊整又喜慶。
費了這麼大勁收拾出來的街道,自然不允許人破壞。
當看熱鬧的小攤販們扛着家夥什還沒走到這條街上,就被街道兩旁把守的官兵給喝退了。
人來看熱鬧行,擺攤——不行。
既然能看熱鬧,自然便少不了看熱鬧的人。
别看平日裡大夥對裴子弈避之無不及,但真到了他娶妻的這天,衆人不光不避,甚至争相要往頭排裡去。
站的近,看的更清些嘛。
“欸?你看見沒,老李那棺材鋪子都挂上紅綢了!”看熱鬧的人群見迎親的隊伍還沒到,便閑聊開來,另一個搖頭擺尾道,“那有什麼,你沒看這一街的小店兒的門前燈,穗子都是明黃色的嗎?”
宮裡人給宸王爺鋪排場,還要守制講規矩不成?
當然是怎麼喜慶怎麼來!
畢竟…
一個細長條的年輕小夥,揣着手縮着脖,滿臉擔憂道,“你們說,咱們離這麼近看,真不會出什麼事吧?”
“喲呵,你這麼害怕剛才往前擠那麼起勁兒幹什麼?怕就往後頭稍稍,我家閨女女婿還擱後頭沒擠過來呢。”賣馄饨的吳嬸子沒好氣的嗆嗆他,剛才就看他不順眼來着,跟個泥鳅似的見縫就鑽,她給閨女女婿留的位置都給他占了。
“嘿嘿,沒事等他倆來,我往旁邊靠靠。”小夥兒嬉皮笑臉的,整的吳嬸子也不好真跟他較勁。
看熱鬧的人群裡除了閑聊,就是此起彼伏的‘讓讓’‘别擠’‘你踩我腳了’和“我鞋呢”等等零零碎碎的隻言片語。
突然,人群中不知誰吼了一聲,“快看!來了!”
隻見長街之上,三百金甲衛舉着玄色蟠龍旗開路,馬蹄聲震得青石闆直顫,這陣仗連祁王娶親時都沒見過。
‘嘶’
當裴子弈騎着烏雲踏雪馬出現在街口時,人群突然靜了半拍,甚至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傳說中克死三任未婚妻的煞星王爺,今日難得沒穿玄甲,隻見他頭帶金冠腰纏玉帶,一襲大紅蟒袍襯得他的面容都柔和了幾分,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往日那雙仿若寒潭似的雙眸,今日竟滿是溫潤,細看便能發現他眼底那點點笑意。
他身後跟着一隊威風凜凜的護衛,個個身穿金甲,手持長戟,氣勢非凡,一頂華麗的八擡大轎正處在隊伍中央。
裴子弈,來接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