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她到了82年的南州市,還是第一次獨自出門。
以前冉青作為著名宅女,也喜歡一個人偷摸着出門逛街,從插畫的虛拟世界中抽離出來,感受一下人間的煙火氣。
陸青予的家住在城邊,遠遠就能看見明清時期留下的老城牆。出巷口往東,就是進城,往西就是出城。
巷口的招待所是附近最高大的建築,吸引了不少人流。所以面前這條街自然而然成了商店街,沿街的房屋開辟成了門店,售賣着糧油、布匹、百貨、糖果、五金等。
不時有人流連忘返,但沒什麼人買。大家兜裡都沒什麼錢。
路過琳琅滿目的商業街,再往西是樸素寂靜的大院街,穿過城門洞,人越發稀少,是幾個大工廠和員工住宿區。
再往城外是一些低矮的房屋和攤販,偶爾農村的村民會帶着更加便宜的水果、蔬菜前來。于是,這裡自然而然成了集市。
集市裡有一家鐵匠鋪,黑色的鍋爐沒有火星,冷冰冰地立在牆角,灰黑的牆壁挂着鐮刀、斧頭、菜刀、鋤頭、剪刀。
“有人嗎?”陸青予在店門口對着黑黢黢的店鋪裡喊着。
裡屋出來一個姑娘,大約20來歲,高大健美,穿着白色與紅色相間的格子襯衫,剪着飒爽的短發,讓人眼前一亮。
“女同志,你要買什麼刀?告訴我就行,我爹出門送貨了。”
“我不買刀,我想把這個銅絲做成更細更薄的銅片,你們能加工嗎?我可以給工錢。”陸青予拿出一把銅絲銅片,遞了過去。
短發姑娘接過來一看:“這不已經是很細的銅絲了嗎。你還要再細?你需要多細才合适?”
“我是用來做掐絲琺琅的,大約需要0.5毫米寬,1.5毫米高,長度1米,2米都行。”陸青予報了一個比較常用的尺寸,更窄更細的,她目前也做不了。
短發姑娘把銅絲放回到陸青予手中:“你這個一看就是大工廠冷軋機做的,為什麼不去找冷軋廠?”
陸青予無可奈何的笑着說:“我隻要一點點,人家不給做。剩下的邊角零頭,就這些,我又覺得太粗糙了。想來找找鐵匠師傅,碰碰運氣。”
短發姑娘露出雪白的牙齒:“那你運氣不好,我爹也不會做這一點生意,還麻煩。要拉成你想要的細絲,要好多工序,費時費力,很容易就失敗了。”
陸青予着急地問:“那同志您能不能幫幫忙,我願意多給錢,我真的很需要這些銅絲。”
“你願意多給錢?給多少?”短發姑娘笑眯眯地靠在門邊,抄着手看着窘迫的陸青予。
陸青予翻出自己的錢包,裡面是零零散散的元角分,是她賣鏡子盒剩的錢:“我隻有十六塊四毛多,您看夠嗎?”
一把上好的菜刀才兩塊錢,短發姑娘反而猶豫了:“你為什麼要做這個東西,先說來聽聽。”
陸青予歎了口氣,簡單把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參加比賽的事介紹了一下。
然後說:“現在我需要做三寸直徑的銅盤,上面的花紋線條就不能太粗了,要不顯得不精緻,很容易就被淘汰了。”
短發姑娘重新接過陸青予手裡的銅絲,仔細看着。
“同志,我不能被淘汰,我不僅代表我自己,還代表了被擋在高級技術門外的所有女性。”
陸青予拉着她的衣角,聲音哽咽。“所以我不能輸。請你幫幫我!”
短發姑娘擡頭望着她,面前這個姑娘看起來比自己小,還穿着大人的舊衣服。但說的話,做的事很有魄力。她突然就笑了,很開心。
“天和琺琅工坊招工比賽的報紙我看了,沒想到裡面還有這樣的故事。行,這個忙我幫了!”
短發姑娘拍着陸青予的肩膀。“也别找我爹了,我也能做。這東西不好弄,需要精細和耐心,我弄成了你看着給點兒手工費就行。”
“這多不好意思!”陸青予沒想到如此順利。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都是女人,我肯定支持你。我們打鐵匠最爽快了。”短發姑娘給陸青予搬了個闆凳。
“同志,你坐。我去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拉絲模具。這玩兒可不是憑純敲打就能做出來的。”
陸青予乖乖坐在闆凳上,望着她在房間裡翻箱倒櫃。“您好,我叫陸青予,請問同志怎麼稱呼?”
“我一個打鐵的,也别同志同志的,我叫殷麗。我看你比我小,就叫我麗姐吧,我就叫你小青。”
“哎!好的麗姐!”陸青予喜歡爽快的人,馬上改口。
殷麗稀裡嘩啦找出一個拉絲模具,上面有很多的孔洞,标着不同的尺寸。
她試着把現有的銅絲插進空洞,發現不行。
于是說:“你把銅材料給我,這些絲不能直接上模具。我要先把它們重新熔化鍛造成銅塊,再反複敲打增加韌性,才能拉成絲。
不過我這磨具還達不到你的要求,也不是扁平的,可能需要時間調整一下。或者我再去找個别的模具。你大概多久要?”
“我正式比賽是三周以後,我希望下周能拿到試做。要不比賽現場如果提供的材料比我現在的精細,我沒辦法現場學習。”陸青予可憐巴巴地看着殷麗。
殷麗看不得她這副可憐小狗的樣子,大手一揮:“行,下周就下周。如果提前做好了,我怎麼聯系你?”
“我家住在西城招待所旁邊的桂花巷19号。不遠,我今天走路到您這裡大概二十多分鐘。”陸青予找了一張紙記下了自己的地址,交給殷麗。
正在這時,鐵匠鋪門口跨進一個健壯黝黑、胡茬滿臉,身前穿着髒兮兮圍裙的中年男人,聲音洪亮:“閨女,你又背着我接活兒,趕快給我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