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陸青予就催着臭老九離開。
蘇遠宸也不生氣,拿起包拍拍褲子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往外走。
“好了,我差不多也該去琺琅工坊采訪了。”
“你又要去采訪?”陸青予不自覺就被他的話勾着跟他往外走。
周素蓮見狀也跟了過來送行,三個人一前一後出了小院門。
“是啊,這是文化館組織的技術比賽,我總要兩邊兒都看看準備情況。”蘇遠宸理所當然地說,順便踢開了自行車腳架,推着往巷口走。
“那你看到他們準備的情況,能告訴我嗎?”陸青予巴巴地瞅着臭老九高擡的下巴。
蘇遠宸心情十分愉悅:“我告訴你這些,是不是不公平?他們也不會問你的準備情況吧。”
“他們不問,是因為他們強大,看不起我。我要問,是因為我弱小,信息不對等。我需要知道更多東西,才能赢過他們。”陸青予趕快為自己辯解。
“你不能要求一個乞丐和一個富翁比賽掙錢,還不給乞丐任何資金,這不是公平比賽。”
這是今天第二次聽到小姑娘發出超出自己認知的言論。
蘇遠宸低頭看了看她,臉蛋氣鼓鼓的,像個充滿氣的氣球。又覺得這些話不太像是一個幼稚的小姑娘說得出來的。
“我覺得你沒有看上去的弱小。”蘇遠宸笑笑。“上次你去談判的時候,我覺得你嘴皮子挺厲害的。”
“呵呵,我除了嘴皮子,一無所有,隻有這樣才能争取我的合法權益。”陸青予不以為意。“你願意說就說,不說拉倒!”
說完,陸青予扭頭就走。
“哎!青予,你不送送領導同志?”周素蓮在身後喊她。
“不去不去。”陸青予跑得更快了。
周素蓮隻有跟上蘇遠宸的腳步,對他抱歉地說:“幹部同志對不住啊,我家丫頭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實在是外面、家裡都欺負人,她不硬氣一點,我們家都過不下去了。
她爸爸死得早,家裡有老人,還有妹妹,我也沒有太多時間管教她。今天說話不周到的地方,我給您賠禮道歉。”
“大嬸,不用道歉,她沒說什麼壞話。相反,她說的話很有道理。”蘇遠宸心想,很多話,很多道理,居然是他一個大學生沒有聽過的。
“真的嗎?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不遠送了,幹部同志再見!”周素蓮臉上堆滿了笑容。
蘇遠宸回頭看了看蹦蹦跳跳遠去的小姑娘的背影,跨上二八杠,騎遠了。
約莫半個小時,他就到了天和琺琅工坊。
果然,裡面的人并沒把比賽當作一件大事來看,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蘇遠宸見了彭城一面,拿到許可在裡面晃悠。
因為他對彭城說,自己是來收集資料作為工坊宣傳用的。
彭城想了想,也對。雖然看起來是宣傳招工的比賽,更是琺琅工坊的一次重要亮相。據蘇遠宸說,北京的琺琅廠可是國内皆知的著名單位。自己這個南州市琺琅工坊,還差一大截。
當蘇遠宸晃進掐絲車間的時候,李長生認出了他。他記得當初這個代表上級的年輕人。
如果不是他的出現,姓陸的兩爺孫根本不可能那麼順利地迫使彭城屈服,搞什麼學徒比賽。簡直浪費大家工作的時間,陪一個丫頭玩兒。
蘇遠宸也認出了他,一個表情嚴肅的白發老人,穿着寬松的藍色短袖衫,手裡拿着老花鏡。
“這位小同志,你又來作甚?”李長生不太客氣。
蘇遠宸不以為意,舉起筆記本和筆:“我向彭經理彙報過了,來收集資料準備寫一篇報道,宣傳宣傳我們工坊的景泰藍。”
“我們的景泰藍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是供給皇上、供給中央和外賓的,不需要做什麼宣傳。這些技術都是财富,是秘密。”李長生指了指大桌面上的圖紙、銅制的瓶瓶罐罐、散落的銅絲。
蘇遠宸撿起一張圖紙,上面畫着連綿不絕的花草圖案,中間點綴着一隻鳳凰。
草圖已然精緻,做出來的成品還不知道如何驚豔。
“正因為他們是好東西,才更應該讓老百姓都知道,都參與保護。李師傅,我們為之努力的事業,不就是要讓這些曾經的皇室貢品,走進每個家庭裡去嗎?”蘇遠宸認真地對李長生解釋道。
“哼!你們這些外行懂什麼,這景泰藍工藝繁瑣複雜,需要八道大工序、一百多道小工序才能完成。一件好貢品都是按月計算工期的,是所有手工制造品中最難、費時最長的。
我們南州市自古以來就為皇室燒制貢品,成品精湛堪比京造。這些技術和作品都是我的師傅、師祖上百年創下的基業。怎麼可能說給人就給人,想得真美。”
李長生的胡子翹起老高。
陸開明老爺子走了過來:“師弟,小點兒聲!不要用你老掉牙的話,吓壞了我們的幹部同志。”
蘇遠宸無所謂地笑笑:“沒關系陸師傅,李師傅告訴我南州市景泰藍的曆史呢!他的初衷是好的,希望保持良好的傳承,不要把技術秘密随便給外人。”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李長生連連點頭。“所以我要選值得信賴的、有能力的年輕小夥子。
你們非要讓工坊招什麼丫頭片子。女人頭發多見識短,好好嫁人,以後伺候好公婆,養好孩子才是正經事。學什麼手藝,難道她們還要招女徒弟,代代相傳?”
哈哈哈哈。
工坊裡其他師傅一直豎着耳朵聽,現在異口同聲爆發出了大笑。
“女人就該待在家裡,跑出來抛頭露臉真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