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鈴坐在另一邊的旁聽席上,腦子裡思緒繁雜。
一個快餓死的人偷竊面包有錯嗎?
一個年逾古稀的獨居老人,面對可能的威脅采取過激的防禦手段有錯嗎?
這樁殺人案的始末再清晰不過,正是因為太過分明,反而踩在灰色的地帶;她既希望一角和白雁的憤怒得以慰藉,又不願遭此飛來橫禍的人被迫承擔後果。
事到如今,最好的解決方案唯有法律給出的答案。
……但是法律,真的能給出答案嗎?
場中,律師長長歎了一口氣,又從懷裡掏出一卷羊皮紙,唰地展示在兩人面前,他語重心長:
“這是一份由一百位阿布塞德的居民出具的請願書,希望能對傑弗裡先生從輕處罰。”
羊皮紙上,各式各樣的簽名淩亂地排在一起。它們并不像那些精英們的特别設計過的優美華麗的字體,也因為如此顯得真實懇切。
“雖然說這份情願書并沒有任何法律的效用,但是最終判決必須要考慮民衆的心意。
“傑弗裡先生在此前是著名的慈善家,關注婦女和兒童的福利。他曾花費大量的金錢投入孤兒院的建造,對小鎮有突出貢獻;事件發生後又認錯态度良好,最後法官先生肯定會從輕判決。
然而,就算是誤殺罪,傑弗裡先生也還是需要被判處一年的監禁。”盡管考慮到嫌疑人的年紀,這次監禁必然是緩期執行;不過既然要曉之以情,這點多餘的話就不必說了。
西裝革履的律師再次将諒解書遞給兩人,“這一年監禁又是何必?一角,白雁,明明是白苔的錯,為什麼要讓無辜的、隻是想要自衛的傑弗裡先生受到懲罰?傑弗裡先生已經很老了,你們真的忍心如此是非不分嗎?”
一角接過諒解書,淚水一滴一滴砸落在紙上,暈開了墨痕。
“原諒傑弗裡先生!”旁聽席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嗓子。
旋即,仿佛一個開關,有更多的人站出來,高舉右手,憤怒地砸向空氣:“原諒傑弗裡先生!傑弗裡無罪!”
“原諒傑弗裡先生!傑弗裡無罪!”
“原諒傑弗裡先生!傑弗裡無罪!”
“……”
法官威嚴的聲音在法庭響起,責令旁聽席保持安靜。
“白苔是個善良的孩子,他一定不願意一位年過七十的老人家因為自己而遭受牢獄之災。” 一角的臉色忽的煞白,搖搖欲墜,“我想,他應該會想讓我簽下這份諒解書的。”
律師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德蘭修女閉上眼,雙手緊握十字架默默祝禱。
傑弗裡拭去的自己眼角感動的淚水。
目鈴眼睜睜看着一角和白雁鄭重地,在最後的簽名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張輕飄飄的諒解書從一角的手上傳到律師的手,再被鄭重的遞給警察。
這是來自善良的人的寬恕。
……
“各位來到阿布塞德,是有什麼要事嗎?”
“找人。”羅言簡意赅。
托克在腦子裡土撥鼠尖叫:果然啊,這群人已經确定一角大姐和白雁大哥在這座島上了!如果我犧牲了,前輩們會後悔沒有早點接納我成為他們的新小弟嗎?
想到自己的墓碑被立在喬治亞公園的最中央,寒風蕭瑟中,鎮民們一個接一個為自己獻上百合花,對一旁拭淚的母親說“你養育了世上最棒的兒子”……
托克情不自禁拿出手絹用力擤感動的鼻涕。
羅嫌棄地後退兩步。
“請跟我來。”托克毅然決然地轉身,帶着海賊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幾人也不疑有他,如是走了好幾分鐘,托克有意無意地瞥向那個白熊背上的女孩。
她難道是海賊們的戰利品?
真是殘忍啊!怎麼會有人對這樣年紀的孩子起邪念呢?不行,就算他托克被打死了,也要救個人再走。
于是,他假模假樣地問道:“白熊先生,我看你背了這個女孩很久了,要不要歇歇換我來背?”
“不用了。”卻是一旁戴着虎鲸帽的男人擡手制止,“我想,對她來說,在動物的背上,遠比在一個男人的背上來得安心。”
“什麼?”
夏奇有些猶豫,但佩金卻是個直腸子,大喇喇地說了一切。
“你說什麼?!”托克猛地站住腳步,“傑弗裡那老頭居然是這樣的人?!阿科斯塔也是他的幫兇?!”
“對。”
“不好意思,我是新來的,我突然想起來我剛剛走錯路了。”托克嚴肅地轉了一個相反的方向,“法院應該往這邊走,距離這裡有十分鐘的路程。”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法庭内,審判已經到了最後一步,而他們已經無法及時趕到——
法官嚴厲地瞪着一角和白雁:“原告,你們确定和殺害了你們未成年弟弟白苔的被告傑弗裡達成和解嗎?”
“是的。”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尊重你們的意見。”法官收回微微探出的身體,仿佛和頭頂公正無私不帶個人感情色彩的女神雕像重合。他沉着臉:
“在本案中,被告因疏忽導緻人死亡,根據法庭提供的證據和陪審團的裁定,被告構成誤殺罪。
綜合陪審團的意見,考慮到被告之前沒有犯罪記錄,以及在庭審中表現出的悔意,另有受害者家屬出具的諒解書,本庭判處被告傑弗裡,無罪釋放。
希望這一判決能夠提醒社會公衆,在日常行為中始終保持必要的謹慎和關注,以避免類似悲劇的發生。
法庭休庭。”
砰。
法槌重重落下,裁決生效。
保镖湊近了淚流滿面的傑弗裡的耳朵:“先生,船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