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幸越過他走進屋裡,拿起溫茗視線看向的那個小法寶,這個叫做一念盅,像個賭坊中常見的玩意,隻不過是金色的看起來十分華麗,江幸見過林子笙将被子書籍吃的用的一股腦放進去,聽說裡面甚至還有一個空間,人也可以進去睡覺,總之是個稀罕物。
“當時你不在,我們兩個在修煉上有些争執林子笙一氣之下就走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來了你這裡,反正你不在,他自己住也清淨寬敞,幹脆就在這裡住下了。”
江幸一邊解釋一邊拿着一念盅走過來:“你的所有東西都被他放在這裡面了,你要不再找一個房間?就是還要再收拾布置,有些麻煩……”
溫茗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五百年在一峰峰頂的寒宮内清修,一個人獨來獨往無人打擾,沒想到林子笙是一個這麼沒有邊界感和分寸感的人,江幸和這樣的人做朋友真的好嗎?
接着他馬上想起了林子笙之前一直毫無邊界地和江幸一起住。
溫茗皺眉試探着說:“蘇骞現在不方便,再分出一間房恐怕是有些麻煩,林子笙走了你那裡還能住人嗎?要不……”
“當然可以,空着的那張床我還沒搬走,”江幸挑起眉毛說:“你可以先來我這裡住,等蘇師兄出關了再安排,可以嗎?”
溫茗微笑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一念盅被江幸和溫茗直接拿走了,果然裡面有溫茗的許多東西,溫茗隻拿出了一些,和江幸住在一起還有些不習慣。
江幸主動道:“我這幾天晚上都會冥想,你不用管我,可以自己休息,也可以打坐。”他笑笑:“不過,現在你可是我的老師,我這麼說是不是‘倒反天罡’了?”
溫茗被逗笑了,搖搖頭:“怎麼會。”
江幸笑完就真的開始閉眼冥想了,切斷了兩人的交流,溫茗臉上的笑容頓住,半晌後拿出那枚已經半絲湖妖氣息都沒有的靈珠,又過了半晌,空氣中傳來一聲歎息,溫茗也盤膝做好閉上了眼睛。
夜半時分,江幸的呼吸微微錯亂一霎,接着,明明在靜思冥想的人睜開了眼睛。他心中數着時間,等最後一個節拍落下,對面的人也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不知道裝滿的是哀傷,還是月光。
……
溫茗晚上會“失憶”,這是江幸最近發現的。
見到溫茗的第一晚,江幸發現了天陰燭的秘密,兩個人隻是濕漉漉的靠了一夜。
第二晚,溫茗狀态似乎好了一些,但神志卻不清醒,江幸問他你想死嗎?還沒找夠嗎?溫茗每一個都搖頭,後來他帶溫茗去看了那隻瓊絲雀,他的命便系在了那隻鳥的身上。
後來,江幸在白天問了瓊絲雀的事,溫茗卻露出不解的神情,以為他來了流雲山想起了雲婉清的事,依舊像當時在破廟中那樣安慰寬解他。
然而到了晚上,他就求着江幸要去鳥巢下面,想知道瓊絲雀的生死。這幾天江幸在瓊絲雀喝的露水中加了一些靈力,所以小雀兒的确活得很好,溫茗看了就放心了。
趁他迷糊,江幸又問了幾個問題。原來一到了流雲山溫茗就馬不停蹄去看了道侶的故居,天陰燭最後一絲神魂歸于天地,他才會如此絕望,至于天陰燭是哪裡來的,溫茗沒有說,他的注意力不在天陰燭上。
江幸彎着腰,看着靠在樹幹上用耳朵聽大樹中的傳來的嗚咽鳥鳴的溫茗,又掐住他的下巴擡起他的臉,“就這麼愛,這麼忘不了?他早就死了,你早該接受現實。”
他的聲音惡狠狠的,砸在溫茗頭頂卻沒有什麼作用。溫茗自嘲似的冷笑了一聲:“忘不了?”
“……我都已經快要記不清他了。”
記得第一次和江幸提起栖雲,是仙人醉的那個晚上,他努力回想師尊,卻隻能結結巴巴說出個囫囵,磕磕絆絆尋找五百年,所找所憶的人已經快要變成一個影子。
那不是五年,不是五十年,是五百年。時光不僅吞噬了他的血肉,也正在把他的靈魂帶走,和師尊剩下的那一點點神魂一起,溫茗覺得,他早就該死了。
但是,江幸又出現了,他又找到了活着的意義。
江幸讓他講故事,他還是接受了,抱着微薄的希望,或許他就是師尊,能想起一切。但對于江幸來說,他隻是想讓溫茗讓藏在心中的腐敗的爛肉膿液嘔出,迎來一次新的生命。
即使這個過程讓兩人都很折磨。
但無所謂,晚上的溫茗是真實的,是潛意識的表現,晚上療傷白天變好,挺好。樹幹之中傳來吭吭的聲音,悶悶的,是樹上的瓊絲雀在用喙擊打木頭。
江幸問溫茗:“上次說到百眼鬼窟他來救你,然後呢?”
溫茗皺起眉毛,在仔細回想,半晌後開始低聲叙述,隻是仍然磕磕巴巴。
江幸笑着,心中有各種滋味,但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發洩,是放手的開始,更何況連溫茗自己都不太記得清那些事了呢?
我是在救他,希望他能早日重新變得正常,開始新的生活。
就像江幸笑着讓父兄簽下暗藏玄機的合同,再笑着目送他們去他們該去的地方時一樣,他的行為都是有邏輯合條例,且為他人着想的。
有時江幸會想,是不是因為看到了景榮,才讓自己又找回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