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刀道:“好。”
*
幕色低垂,星月暗淡,夜風在陰冷的山間不時嗚咽叫嚣,仿佛索命的厲鬼。
一處緩坡上密密麻麻紮滿了帳篷,放眼望去宛若墳場。
在一頂頂灰撲撲的帳篷中間,有一間紅帳分外乍眼。
帳中的姑娘是無數遼兵入夜後最喜愛的消遣。
紅帳外,一隊北遼兵正歪七扭八地排着長隊。
彎刀心不在焉地站在隊尾,一對烏溜溜的眼睛不時四處咂摸。
一個年輕的北遼兵從旁經過,扭着脖子朝這邊看,眼睛都快黏到了紅帳上。
不遠處,一名遼軍頭目發現了他,指着這名北遼兵口氣不善:“看什麼看?手腳利索點兒!”
年輕的北遼兵口中應一聲,一面加快腳步向雜物存放處走,一面用頭目聽不見的聲音罵罵咧咧。
不久前,遼軍在山間發現了一處取水點,因擔心白天取水太過惹眼,容易引起大周軍攻擊,故而隻敢在夜晚悄悄行動。
彎刀注視着那名遼兵遠去,眼波微動。
此人是他咂摸了一天,暫定的幾個目标中最為滿意的一個。
而他之所以将目标鎖定為取水兵,還有一個原因:新的取水點距離交接東西的山坳不遠。
當下,彎刀下決心似的抿了抿唇,舉步離開隊伍,直奔那處盛放雜物的帳篷。
适才那名遼兵正和幾名将士從帳中取出扁擔和木桶。
彎刀笑嘻嘻上前,明知故問:“兄弟這是要去取水?”
那人瞅了眼彎刀,沒好氣道:“廢話,不取水拿這些做什麼?”
彎刀也不着惱:“與你商量個事——三日後輪到我部取水,不巧我到時侯有點事,能否和兄弟換個班?”
說着他悄悄遞給那名遼兵一塊碎銀,足夠他讨好紅帳裡的姑娘,“行個方便嘛,我那邊已同上司打好了招呼。”
這名遼兵憋悶許久,不料竟能遇上這等好事,頓覺喜從天降,對彎刀态度陡然轉變:“等着,我去同什長說。”
“哎!”
不多時那北遼兵哼着小曲回來,指了指适才放在地上的木桶,對候在一旁的彎刀說:“今晚換你去取水。”
彎刀點頭:“謝了兄弟。”
後者擺擺手,轉身急不可耐地朝紅帳方向走去。
望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彎刀笑容仍挂在臉上,眼底卻一片冰冷。
*
大山深處,薄霧彌漫,黑魆魆的山石、樹木宛若一尊尊妖異的巨獸,偶有朦胧的月光透過枝枝蔓蔓灑在地面上,鬼影般晃動着。
彎刀走在一隊取水的遼兵中間,眼看離取水地點越來越近,他忽揚聲道:“報告什長,小人……内急,可否先去方便一下?” 他弓着身子做出難耐的表情。
什長不耐地擺擺手:“速去速回!”
彎刀答應一聲,一溜小跑至附近的山坳。
那兒已經站了一名男子,正是上次和他接頭的獵人。
對方将一隻内嵌蓋子、沉甸甸的木桶交給他。
彎刀揭開蓋子,露出桶内亮晶晶不停蠕動的長蛇。
獵人趕忙讓他蓋回去:“這些都是劇毒之物,你也要當心。”又塞給彎刀一粒丹藥,叮囑,“萬一被咬傷,速速服下還能保住一命。”
從山坳内出來,彎刀将新得的木桶挂在扁擔一頭,原本那隻木桶則留在了原地。
在取水點,他借着夜色掩護給木桶表層裝滿溪水,又在回營路上故意慢吞吞綴在隊尾。
“哪個營區的?”北遼守衛例行盤查。
什長亮出令牌,對答如流。
守衛在隊首兩名遼兵桶中探頭察看了一番,後面便擺手放行。
彎刀之前取過兩次水,雖說對流程早已熟稔,但面對盤查心裡仍不免打鼓,好在并無意外發生。
他随着一行人快步進入營區。到達飲水區後又故意多磨蹭了一會兒。
等其他人倒完水出去,他悄不聲将那隻特殊的木桶放到帳角,掀開夾層蓋子,快步離去。
*
夜色深沉,啾啾蟲鳴聲中,整片營區都陷入了昏睡,連崗哨都不時點頭打起了瞌睡。
靜谧中一座黑山般高大的帳篷内陡然傳出一聲驚呼。
帳門口幾名侍衛猛然驚醒,手忙腳亂地沖進大帳。
一名侍衛擎着火把走近床榻。
榻上,一名高壯的男子仰面躺着,渾身上下包含頭臉、脖頸密匝匝纏滿了蠕動的黑蛇。
“大王!”,“大王……”
兩名侍衛驚呼上前,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将呼延建業身上的黑蛇除下,把斷成幾節的蛇身扒拉下來。
卻見他們的大王兩眼圓瞪,眼角、鼻孔、嘴角乃至耳孔均有黑血淌下。
*
“常食山狸之人,身上會散發出一種特殊氣味,尋常人聞不出,經過我們訓練的毒蛇卻對此分外敏銳,遇到攜帶該氣味的活物,就會死咬住不松口。”
裴璟霄大帳中,葛榮想起花半夏那日所說的毒蛇計劃不禁拍案叫絕:“果然如花總管所說,真是服了你!”
适才收到探子傳信,呼延建業已于昨晚被毒蛇咬中暴斃帳中。
“霍校尉到。”外面侍衛通報。
帳簾一動,霍準大步入内:“殿下找屬下何事?”
“領賞。”裴璟霄淡然的聲音難得透出一絲輕快。
霍準卻聽得一頭蒙,求助般望向葛榮。
後者丢給他一張紙條:“自己看。”
“什麼?”霍準邊打開紙條邊問。
“呼延建業的死訊。”葛榮話音落下,紙條上的字迹也随之映入霍準眼簾。
他一怔,迷茫的眸中漸漸閃出興奮的光。
對面,裴璟霄的視線卻不動聲色地落在身側的女子身上。
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純淨、堅定、銳利……越看越讓他着迷。